军人不知从何处找来两匹蒙古马,观南和军人都想问点什么,但知道他们要赶在荀忠发现之前离开京畿地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于是默契地选择先逃难。
奔袭了一天一夜之后,二人终于逃到了尚未失守的建州。
他们远远看到焦急等待的枢密副使唐既白,而在靠近后,观南看到了与那位军人一样的反应,他们怔怔地看向自己身后,试图在自己身后找到其他幸存者。观南透过他们的反应已经猜出的事态,想来,皇室只有她一人了吧。
观南换上了一件军服在主营中烤火。惨白的皮肤在火焰的映衬下越发脆弱。但她的神色并没有因为长途跋涉而显现出疲态,反在这危局之下显得格外冷静沉着。
“卑职贺烬,据目前的情报来看,皇室成员中唯有三公主幸存,宗室中昭王一脉中的一位遗腹子及昭王妃下落不明。其他人,都……都不在了。”
哪怕早有准备,观南的泪却止不住地落下,往日的一幕幕在她的眼前上映,明明是不久前还相聚谈笑的家人,怎么弹指间就阴阳两隔。她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死死地咬住自己苍白的嘴唇,强迫自己听着,她要记住这一刻,为亲人报仇。
“还有,……,荀贼为控制京畿,大开杀戒,如今京官或死或降,唐大人……尚在荀贼手中,生死不明。”
唐既白沉默着盘弄着一枚扳指,视线飘向远方。比起父亲的安危,他现在更关注眼下的困境。如今临安被唐王朝控制,各地的物资调度一片混乱,各地将领都在待价而沽。乱世之中,对于大部分将领来说,究竟谁为天子并不重要,虽然他带出了部分近卫军,收拢了部分支持吴国的军队,但没有皇帝的授权,没有爵位与奖赏,仅靠他的威望,难以控制这支军队。
如果始终无法建立中央,南方的士族会带着他们的部曲倒向大唐,现有的军队也极有可能哗变。如此,他们将不得不面对腹背受敌的处境。而如今,都城以及都城的粮仓已失,这位十四岁的公主真的有能力主持大局吗?
他看了一眼虚弱的公主,一眼就看出了她压抑到极点的悲伤。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也是不容易。他收起思绪,说到:“不早了,明天再说吧。贺烬,带公主去营房。”并把虎符交给观南。
主营中,唐既白紧盯着手中的虎符,再度陷入了沉思。
他心里很清楚当下处境的危险,如今军营里军械、马匹、粮草什么都缺,无法发动任何进攻,而被动防守之下,各处防线都在紧缩。若是陛下尚在,面对知遇之恩,他必万死不辞,但面对这样一位虚弱的少女,他不由迟疑了起来。
在这静谧的黑夜中,他突然又想起他的父亲,大吴的枢密使。叛国的邪念油然而生,他急忙重重地摇了摇头,默念:“父亲说过,纵使被千刀万剐,我们唐家众人,誓死只事一主。”
营房内。观南摩挲着手里的虎符,问起贺烬。
“今日为何月何日?”
“二月十五。”
“这一个月来,都发生了什么事?”
“臣原为近卫军中的一个副兵马使,正月十五那日,陛下娘娘二位皇子……薨逝,同一天近卫军首领燕季之率宫中近卫军谋反。荀贼祭出复唐大旗,却无人响应,在皇城中大开杀戒。这一月来,正五品以上官员及家眷被杀者多达一千人,唐枢相被拘,勉强控制住了皇城,臣此时在京畿地区驻守,在正月二十,也就是御史一家被抄时混入羽林军,后来救出了公主。而此时,唐军率十五万大军来攻,京城防线因荀贼的破坏现已失守,一半疆土已落入唐军手中。唐副使以及原建州知府晏江收拢关军、府兵,勉强凑出了十万人的军队,可自唐军南下,帝位空悬以来,南方诸府一直蠢蠢欲动,如今建州的军心也开始动摇了。恐怕,留给公主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观南沉默了一阵,开口到:“你退下吧。”
观南躺在军营中的茅草席上,身体已因连日奔逃瘫软,但她的神智却异常清楚,悲哀、害怕、不解涌上心头,侵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的师父竟会谋反,更没想到一支一万人的军队能让皇城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深夜的军营寂静得可怕,她突然又好像回到那个漆黑的密室,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在敌人的血液中中艰难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