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两人准时出现在醉香楼门口。
李翠花已经在此等候,一身簇新的绛紫色锦缎衣裙,头上插着金簪,打扮得格外隆重,脸上却带着宿夜未眠的憔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看到林幺幺只带了石岩一人,且两手空空,她眉头一皱:“你的方子呢?还有……就带这么个。。。?”
“方子在我怀里。”林幺幺拍了拍胸口,“石大哥只是送我过去,在府外等候。带多了人,反倒显得刻意。掌柜的,请吧。”
李翠花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最终没再说什么,哼了一声,转身走向停在门口一辆半新的青篷马车——这已是她能拿出的最好排场了。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城东。南阳县城不大,但县主府所在的区域明显清幽许多,高墙深院,朱门紧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离府门还有一段距离,马车就被拦下了,守门的府兵盔甲鲜明,眼神带着生人勿近的锐利。
李翠花连忙下车,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递上名帖:“烦请军爷通禀,醉香楼掌柜李翠花,携……携献方之人,特来向县主夫人请罪,并为小公子献上调理之方。”
府兵接过名帖扫了一眼,又冷冷地打量了一下衣着寒酸的林幺幺和她身后沉默如石的石岩,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等着。”说完,转身进了侧门。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李翠花紧张得不停绞着手帕,额角又开始冒起汗。林幺幺在一旁却显得异常平静,她微微垂着眼,仿佛观察脚下青石板的纹路,实则将所有感官都调动起来,留意着府门内外的任何动静。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不是刚才的府兵,而是一个穿着体面、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嬷嬷,面容严肃,眼神精明。
“哪位是献方之人?”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李翠花赶紧把林幺幺往前一推:“孙嬷嬷,就是她!林幺幺!”
孙嬷嬷锐利的目光锁在林幺幺身上,从头到脚,细细审视,仿佛将她每一根骨头都看透。
“就是你,昨日做的那劳什子‘火锅’,害得我家世子吐血?”孙嬷嬷的声音陡然转冷。
压力如山般袭来。李翠花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林幺幺却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孙嬷嬷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回嬷嬷的话,小女子不敢言‘献方’,实则是来请罪,并陈明昨日情由。“
”世子吐血,可能非因火锅汤食,乃另有隐情。事关公子贵体安康,恳请面见夫人,细细禀明!”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孙嬷嬷眯起锐利的双眼,心底泛起一丝惊疑。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县主府朱红的大门巍峨耸立,像一张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
林幺幺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
抛出的“隐情”二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能否激起她想要的涟漪,下一刻便见分晓。
孙嬷嬷盯着林幺幺看了足足有十几息,那目光仿佛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李翠花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石岩则像一尊石雕,立在林幺幺斜后方半步的位置,身形绷紧,眼神警惕地凝视着前方一点,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终于,孙嬷嬷那紧抿的、刻薄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她并未直接回答林幺幺,而是侧过身,对着府门内微微抬了抬下巴,声音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直接的敌意:“夫人念在你们昨日……也算误打误撞让世子进了些汤水,允你们进府说话。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如刀般刮过李翠花和林幺幺,“府里有府里的规矩。管好自己的眼睛、嘴巴和手脚,若有半分逾矩,仔细着你们的皮!跟我来吧。”
“是是是!谢嬷嬷提点!谢夫人开恩!”李翠花如蒙大赦,连连躬身,脸上的谄媚几乎要溢出来。
林幺幺也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谢嬷嬷引路。”她神色毫无变化,只是拢在袖中的手,微白的指尖悄悄掐进了掌心,心中暗道,这第一步,算是勉强踏进去了。
孙嬷嬷转身,引着两人走进侧门。沉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石岩担忧的目光。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甬道,两侧是高耸的粉墙,墙头覆着乌黑的瓦,透着深宅大院特有的压抑和森严。偶尔有穿着青灰色比甲的丫鬟低着头匆匆走过,步履轻盈无声,低垂眉眼不敢斜视半分。
穿过两道垂花门,又走过一个花木扶疏却寂静得有些过分的园子,终于来到一处更为雅致清幽的院落。院门上挂着匾额,题着“静心堂”三字。门口侍立着两个垂手肃立的小丫鬟。
孙嬷嬷示意两人在廊下等候,自己先进去通禀。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李翠花紧张地搓着手,眼神乱飘,又不敢真看什么。林幺幺则默然的垂着眼,默默观察着这院落的格局和陈设。
一尘不染的青砖地面,廊下摆放着几盆修剪得宜的兰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药香,一切都显得规整、冷清,透着一股沉疴久病之家的暮气。
片刻,孙嬷嬷掀开竹帘出来:“夫人叫你们进去说话。”
两人连忙应是,小心翼翼地跟着孙嬷嬷走进屋内。一股更浓的、混合着名贵熏香和药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偌大,陈设却并不显得过分奢华,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古瓷玉器,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字画。
明明是大早,但屋里光线有些昏暗,所有的窗户都垂着厚厚的锦缎帘子,只在靠南的窗边开了一线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