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雨丝纷纷扬扬,木亢古镇笼罩在湿闷中,惹人心绪浮躁,无人察觉一对油纸伞下一青一红,散发着极烈邪息。
千里之外,年七跪伏在坟前,为两具已生出青苔的坟墓,伸手献上一枝蓝花。
待他踏入木亢,雨水推着脚步,竟循着记忆中的上春镇路线游走。待回过神,已误入死巷中,巷墙渗着水珠,宛如无数只窥视的眼。
“哥哥,你要伞吗?”一个持伞男童忽拦在年七离去的道路前,两只杏眼晶亮。
年七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必了,雨大了,你自己撑稳些。”
男童挤出一丝笑问道:“你是……年七哥哥吧?”
年七不曾记得竹园有过这般孩子,便俯下身端详着这孩子,约莫十来岁,生得极瘦,那双眼睛望向自己时略带恐惧。
男童再次重复道:“你是年七。”
年七微微颔首:“是,你呢?”
几乎是恨不得生啃了他的眼神,男童眸色徒寒,咬牙切齿道:“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的佩剑——”
男童负在身手的左手终是拿了出来,一刀捅向年七心口,咒骂道:“渊界走狗——杀人恶鬼!你怎敢再踏上我的家乡?!踏上这片土地!我要为我阿妹!为我家人!为我的同伴们复仇来!”
连说着,男童连加快手中刀刃速度,那人始终不避不让任由他泄愤,更加恼火道:“渊界恶鬼就这般能耐!还手啊!杀了我!你凭什么露出那般痛苦神色?!”
雨落在木亢镇间,也落在年七渐渐冰冷的身上,无人问津的死巷内,他呼吸越来越弱,仿佛寒冷要彻底吞没这具凡人身。
前日白衣女忽幻作身形,为他擦拭眼角,空洞地唤着道:“七……”
有了轻抚,年七似乎忘了疼痛,意识昏沉之际他又看见未孤华走来,蹲下身自顾自地施法道:“如此笨拙的伪装,你也能被害。不如——本座彻底抹去你的记忆,再同本座登仙如何?”
年七阖眸,未及拒绝,便觉识海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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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亢镇内,隐入幻术的花戏阁内。
几个小厮正为花凡羽梳理青丝,小心翼翼地插入金丝花簪,整理衣摆。
辽青倚在软榻间,双眸无神道:“年七迟迟未归,我去寻他。”
“不可!”花凡羽猛地站起身,小厮手中珠钗落了一地,他拽住辽青衣角,“陪我,时日不多了。”
辽青无奈道:“我不会死。”
还不及花凡羽反驳,外头传来一阵刺耳的惊呼声,二人移步阁楼外,只见竹园众人正在雨中争执。
六七拽着柳青就要走道:“回家!都说了花戏阁不在这边!”
小伍环抱住陈上华道:“不行,我分明记得花戏阁在青青酒阁对面。难得出来同行!上华兄你会来吧!”
稍微年长的二人似受了极大为难,双双陷入僵持之中,反倒是楼上的人为他们破开了一个先机。
“年七——!”花凡羽向远处大唤。
众人极其震惊地环顾了一圈街道,不明所以是何处传来的呼唤,直至察觉这条街上除了大家,还有一人。众人纷纷转过身,滂沱大雨中,年七黑衣猎猎,赤瞳如血,周身邪气将雨丝都震开三尺。闻声抬首间,已纵身跃上楼台。
“师……师父……”六七下意识道。
柳青呼吸似凝滞,缓缓转身看去,像是耗尽了毕生的精力。
楼台上,年七缓缓抬眸,眼底闪过一瞬的欣喜,很快被落寞掩盖,他欲开口,注意到楼台下还有人——
等待十年之久他始终不敢直视,愈逃愈畏惧的双眸,此刻正深深对视着。
年七的眼神交流却点到为止,“你是?”
雨声纷扰,疾驰的马车溅起水花,尚未让众人看清他脸上冷淡恣意,只余一道离去身影,将所有心绪彻底碾碎。
柳青怔立原地,心口似被剜空,双膝一软,重重跪进泥水里。
四下死寂,唯余雨声,方才那人仅一句话,便已让众人溃不成军。
陈上华俯身将她紧紧抱住,低声道:“我们回家。”
戏阁内,二人同样察觉他的不对,花凡羽朝他挥了挥手,确保是活人,略带嘲弄笑道:“有意思,我们鬼幽王这是陷入何般困境,沦落到了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