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杂着强烈妒忌、被彻底羞辱的暴怒,以及生意被夺的切骨之恨,都在他胸中轰然喷发,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恨不得扭曲起来。
“砰!”
一声闷响!朱永贵手边那杯刚由朱平旗战战兢兢奉上的、尚温的粗瓷茶杯就被他狠狠捏碎,锋利的瓷片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混着温热的茶水瞬间染红了碎裂的瓷片和他的衣袖,滴滴答答地在蒙尘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朱平旗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叔父!您的手!”
朱永贵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死死盯着掌心涌出的、混合着茶水的鲜血,然后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极狰狞的笑容。
“备礼,”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吩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平旗,“挑最好的!最体面的!”
朱平旗茫然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惊惧:“叔父…?备礼?给,给谁?”
朱永贵的目光穿透账房紧闭的门窗,仿佛已经看到了城东市口那块尚未悬挂、却已声名赫赫的“素心天成”匾额,他舔了舔嘴唇,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淬着阴冷的毒:
“去请李掌柜,过府一叙。”
“就说,老夫刚归家,听闻她厨艺精湛,铺子红火,还得了程大人的墨宝,心中甚为佩服,”他顿了顿,那狰狞的笑容加深,露出森白的牙齿。
“老夫这半辈子,就爱个‘吃’字,想跟她李掌柜,七日后在东街好好切磋切磋这灶台上的功夫。”
“请她务必赏光。”
听着这话,朱平旗好像明白过点什么,他避开朱永贵的目光深深低下头去,再不敢说一句话。
而另一边的河堤,夕阳正将将沉入远山,最后一抹余晖将河滩染成金红。
收工的号子响起,民夫们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躯陆续散去,李素这边也终于熄了灶火,开始清点收拾。
“素姐,都收拾妥当了,”根生抹着汗过来回话。
李素点点头,目光扫过空旷下来的河滩,最后落在不远处那个依旧伫立的身影上。
程锦明正低声与监工的衙役说着什么,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清癯。
她解下围裙擦了擦手,从温着的灶上舀出一碗早已单独留好的汤,汤色清亮,冬瓜软糯,飘着几粒枸杞和切得极细的姜丝——是专门熬的驱寒暖胃汤,于是她端着碗,踩着松软的泥土一步步走向土堆。
“程大人,”李素的声音不高,在暮色四合的河滩上却清晰可闻。
程锦明闻声回头,眼底的倦色在看到她和那碗汤时化开一丝暖意:“是李姑娘啊,今日辛苦了。”
“大人更辛苦,”李素将碗递过去,“趁热喝点驱驱寒气,河滩风硬,你病体初愈不宜久站。”
程锦明没有推辞,他接过碗,指尖相触的瞬间,李素感觉到他手指的冰凉,于是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程锦明毫无觉察地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水滑入喉间,带着姜的微辛和冬瓜的清甜。
“劳你费心,”他的声音因汤水的滋润清润了些许,而后程锦明将目光落在她因劳作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略显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上,心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一个来月,她几乎掏空了铺子和自己,只为支撑起这几百人的口腹之安,支撑起他摇摇欲坠的治水大业,这份情谊,早已超出了最初的报恩或合作。
“分内之事,”李素垂眸避开了他过于专注的目光,看向远处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堤坝轮廓淡淡道:“坝基进展如何?”
“虽有波折,总算重回正轨,多亏了你这边稳住了人心,”程锦明也看向堤坝,语气沉凝,“只是时间依旧紧迫,朝廷催得紧是一码事,入冬前若不能合拢主体,明年汛期……”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忧虑已明明白白写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