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沉默片刻,道:“食材还够支撑几日,我已让爹明日再去采买一批,大人只需专心调度工程,就是之后,饭食这边也有我张罗,”她的声音不大,却是磐石般的笃定。
程锦明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多谢。”
还未等李素客气几句,县衙的方向突然匆匆跑来一个衙役,程锦明眯着眼睛看一会儿,发现竟是王顺。
他很快跑到近前,气息未定,脸上却带着一丝古怪和犹豫。
“大人!李娘子!”王顺喘着气行礼。
“何事?”程锦明问。
“溢香楼朱永贵,”王顺顿了一下,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工考究、散发着淡淡楠木香的拜帖,恭敬地递上道:“派人送来这个。”
程锦明和李素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程锦明接过拜帖打开,李素也凑近了些看。
帖子上是朱永贵那熟悉的、带着几分刻意圆融的笔迹:
李掌柜台鉴:
鄙人朱永贵,蒙圣恩浩荡,刑期已满,重归故里。惊闻李掌柜巾帼不让须眉,以庖厨济义役,高义薄云,令鄙人汗颜。昔日多有误会龃龉,实乃鄙人昏聩。今特备薄酒,欲于三日后在溢香楼设“和头宴”,一则向二位赔罪,二则久闻李掌柜素斋手艺冠绝庆阳,鄙人楼中亦有几位粗通厨艺的师傅,斗胆恳请李掌柜拨冗莅临,切磋交流,共研庖厨之道,化干戈为玉帛,亦为庆阳父老添一桩美谈。万望赏光。
落款是朱永贵的大名,还盖着鲜红的私印。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河滩的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呵,”程锦明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指尖划过“切磋交流”、“化干戈为玉帛”那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冰,“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出狱第一件事不是整顿他那快烂透的酒楼,倒是惦记着‘切磋’厨艺?”
他看向李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不必理会,此人阴险狡诈,宴无好宴。”
李素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帖子上,朱永贵这招不可谓不高明。姿态放得极低,口口声声都是赔罪、交流、美谈,将“切磋”摆在了明面上。
若她不去,倒显得她心胸狭窄,惧怕挑战,甚至坐实了昔日恩怨是她斤斤计较,尤其在这她为修坝民夫做饭、名声正隆的时刻,朱永贵此举无疑是想将她架在火上烤。
“大人说得是,宴无好宴,”李素缓缓开口,“但,他这帖子是冲着我的招牌来的,他溢香楼如今门可罗雀,想借我这块‘冠绝庆阳’的招牌,踩着我扬他的名,给他那破楼招魂呢。”
她抬起头,迎上程锦明担忧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他想切磋,我奉陪便是,正好让全庆阳的人都看看,他朱家的楼,除了阴私算计和下作手段,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李素!”程锦明心头一紧,语气加重,“朱永贵此人毫无底线,他的党羽都敢下毒害民夫,他本人焉知不会在切磋中动手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太过凶险,我绝不同意你去!”
“大人,”李素看着他因激动和担忧而更加苍白的脸色,声音放柔了些,“我知您担心,但躲不是办法,他今日能下帖切磋,明日就能散布谣言说我徒有虚名,畏战怯懦,我的铺子能立起来,靠的是货真价实的手艺和乡亲们的信任,这招牌,我得自己护着。”
她顿了顿,“至于暗箭,我会小心,食材我自带,器皿我检查,众目睽睽之下切磋过程公开透明,他若敢动手脚,那就是自寻死路。况且……”她看着程锦明,意有所指,“不是还有大人您在吗?您这位根基渐稳的县令,总不会看着他治下的子民,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构陷吧?”
这话带着一丝难得的俏皮和信赖,瞬间冲淡了凝重的气氛,程锦明被她眼中那份信任的光芒晃了一下,他看着她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和狡黠的自信,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摊贩了。
她是能与他并肩,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更坚韧、更通透的存在。
程锦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中带着纵容:“你总是这般有主意,”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李素朝他笑了笑,又用王顺随身带的纸笔随手写了几个字递回去,吩咐王顺送到溢香楼。
用他的人都用这么顺手了。。。。。。
看着王顺询问的目光,程锦明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心里默默盘算着该怎么防朱永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