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路从辜终于开口:“你去哪儿了?”
语气不重,却像指尖拂过一根绷紧的琴弦,低哑、清晰,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弦音颤抖。
应泊没有立刻回答。他动了动喉结,最终只是垂眼站在门口,依旧沉默。好像有太多话塞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出不来。
两人之间,这句问话,其实并不陌生。也不是第一次。
但这次不同——这一次,他们都知道答案就在空气里游荡,只是还没捅破。
光影穿过玄关,映出应泊略显苍白的脸色。他看起来累极了,额角的汗还未干,头发乱了些,眼里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乱绪。
路从辜看着他良久,终是没再问。他站起来,缓缓走向厨房。脚步不重,像踩在每一块瓷砖上却都在掂量什么。
开灯、倒水、拿药。一连串的动作极其熟练,水杯在台面“咔”的一声放下,接着是药瓶盖旋开的细响。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拎着杯子和一粒药回过身来。应泊还站在原地,像是意识迟缓。
“来。”
路从辜走到他面前,将杯子递过来。应泊低头看了一眼,眼神动了动。
是他每日例行的药物——针对血气胸后期症状的口服药,调理呼吸与血氧浓度的。他沉默地接过,手指不小心蹭到路从辜的,冰凉的温度一瞬间击中了他意识的空洞。
他低头,吞了药,仰头喝完水,动作机械。
路从辜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把水杯放下,才缓缓收回视线,轻轻问了一句:
“……不开心吗?”
应泊喉头动了动,依旧没答。可那一瞬,眼神却轻轻晃了一下,像潮水漫上了堤岸,只差一点就要漫出界限。
路从辜没追问。他只是站在那儿,像夜里最后一束没关的灯,既不炽热,也不温暖,但始终亮着。
他们之间没有安慰,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再说一句话。
可在沉默之中,那种彼此之间的知觉却悄然浮起:所有的事、所有的错、所有的裂痕、所有还未崩开的东西,其实都已经从那杯药的边缘,慢慢开始裂开了。
应泊终于低头,把杯子轻轻放在玄关边柜上,声音低得像叹息:“……我洗个澡。”
他转身走进洗手间,脚步稍显不稳,门关上那刻,屋里再次陷入无声。
只剩路从辜站在那儿,静静望着应泊离开的方向,眼底情绪复杂,像是快要从胸腔漫出来,又被他死死压住。
浴室传来水声,细碎、克制,仿佛是有人在竭力将满腔热浪压入一口冰水里。过了一会儿,应泊走了出来,脸上仍有些未干的水珠,头发湿着,凌乱地贴在额角,神色稍显疲惫,却勉强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走进客厅,没有开灯,屋里仍只靠外头零碎灯光勾勒出轮廓。路从辜还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
气氛没变,也没有谁先移开眼。
沉默片刻,终于,是路从辜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却异常稳:
“每个人……都有割舍不下的东西。”
他看着应泊,语调像是在念一条判词:
“尤其是你这种重情的人。”
应泊的喉结微动,眼神里一瞬间浮现出挣扎,却没说话。路从辜目光温静,却压着一种不可违逆的坚定:“但即便是自己身上的肉,烂了也要割掉。否则只会出血、流脓,最后把自己害死。”
话落下,屋子里仿佛连空气都重了一层。应泊没动,只站着,像一棵刚被风吹弯又挣扎挺直的树。他垂眼沉默,睫毛在灯影中投下两道淡影,嘴唇紧抿成一线。
许久,他的指尖稍微动了一下,像在思考,也像在忍住什么。
路从辜看着他,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应泊的头发。不是敷衍的安慰,而是某种熟稔得不能更熟的动作,带着极小心的分寸,却也实打实地落在他头顶。
下一秒,他收手,顺势将人拉进了一个拥抱里。
没说多余的安慰词,也没捧场式的鼓舞,他只是把应泊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背。
“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轻重缓急的人。”他贴着耳边轻声说,“你只是有时候需要别人给你一点勇气。”
应泊没有回应。
他只是抱得很紧,很久,像是要把自己冻僵的意识烘热一点,把崩开的理智再缝起来一点。然后他将脸埋进路从辜的颈侧,声音低闷,像是藏在黑暗里的一句叮咛:
“……让所有出警的民警都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