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容道:“兖州之事关系五十多条人命,不是小事。章大人既然自荐,想必已有对策,且容请教?”
章阅霜道:“提兖州挑头闹民乱之人进京,是黑是白一问便知,何须大费周章。杨淮英若有罪自当论处,可崔时沭越级上报直达天听,如此奏事本就不合规矩。抛开此案不论,御史台还要另参他一本!”
他说罢又看向阎止:“更何况,世子与衡国公关系匪浅,如查此案难免存着翻案之嫌。既有偏倚,公正何存?”
“章大人这话真是颠倒黑白,”阎止毫不犹豫道,“当年十一州上书是告,如今崔大人上书怎么就变成不可信了?你今日提了旧案,那不妨在此开诚布公。十一州联名上书时,牵头之人正是杨淮英,他称国公无事稽查,终在兖州一无所获。可时至今日,兖州盐井仍在害百姓的性命,仍然有人上书检举其差池。敢问他杨淮英当年一面之词,有几句话可信!”
他停一停又道:“还有一件,章大人想必是在京久了,把各州府庶务抛在脑后也是常事。盐井之务与百姓民计相关,事关重大,岂是‘一问便知’这么轻巧。章横云,你把天下百姓当成什么了?”
章阅霜刚要反驳,封如筳却上前半步挡住了他,一拱手适时道:“陛下,世子殿下所言不差。纵观田高明贪腐一案,不妨与兖州盐井并案而查。臣以为,田高明收了这么多钱却纷纷运出去,这些钱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经过了他的手还要分赃。如兖州确有其事,这两千万便有处可追了。”
皇上没有应声。事实上,封如筳的话才最中皇上心思。这几年羯人扰边不断,一直都在打仗,国库早亏得剩不下多少东西了。京城一战之后,他想借机把金殿整修一番,户部都要来哭穷,最后只得勉勉强强地重新盖起来。但是这点暗亏他无处可说,只能自己吞下去。
现在有两千万两摆在眼前,虽不能一劳永逸,但解燃眉之急是足够了。
他想着,一晃手中的翡翠珠刚要说话,却见萧临彻出列道:“父皇,盐井之事是要案,可横云的担心不无道理。世子与封如筳皆与国公息息相关,十几年前的旧案历历在目,正因盐井之事重大,才不能轻易交托。世子对田高明之案最熟悉,自然是不二人选,但至于御史台,封如筳身兼数职不便离京,章大人却曾在田高明手下从事,对幽州事务多少也更熟悉些,若论找蛛丝马迹,他想必知道更多当年之事,查起案来也方便,不妨让他跟着。”
阎止心道一声图穷匕见。
他见皇上不开口,便侧身回道:“幽州、兖州之事,瑞王殿下还有心思再插手吗?当日羯人围城之时,我便劝殿下谨慎行事、切勿冒进,殿下一意孤行以至于遭羯人挟持,仓皇而返,使春耕之事不了了之。如果不是西北侯出手相救,殿下预备如何交代?如今盐井大事,兖州可再没有一个陈家能帮衬殿下了。杨、崔两人在兖州二十余年,想要只手遮天再简单不过。章大人与田高明两人相熟,岂知与杨淮英关系如何?殿下要举荐人,前车之鉴犹在,还是审慎些的好。”
“好了,都少说两句,”皇上道,“兖州之事已经拖了半个月,必须尽快启程了。田高明一案是凛川主审,兖州的事还是你来,你便带着……”
“陛下。”章阅霜突然打断口谕,出列往地上一跪,恳恳道,“衡国公旧案历历在目,非但没有厘清盐井之事,反而使朝廷风雨飘摇。今时之事不知将如何进展,可若十一州再联名上书反告世子,小至盐井,大至兖州幽州等要害之地便要于朝廷脱控,届时还有何人能再行管束?咽喉要塞之处如不能及,恐将演为朝堂大患!陛下三思!”
大朝会午后才散。初夏时节,阳光这个时候已经毒了起来,阎止坐在马车里,闭目靠着垫子养神,只听旁侧有马蹄声靠近。
车厢的窗帘随即被从外拉开了,天光一晃激得他睁开眼,见萧临彻跨在马上往车厢里探头,正打量着他。
萧临彻道:“想不到雪原一别,你我还有再见之时。我瞧着你倒是身上好些了,那毒竟没对你作用?傅行州真是不要命了,我倒好奇,那日起的大雪暴,他是怎么把你带回来的?”
外面日光太盛,阎止从天不亮就在大朝会上站着,这时候身上正是不舒服的时候。
他眯起眼睛向后躲在阴影里,懒得应话,避而不答道:“章阅霜好利的一张嘴,连陛下也能说动,你何时收买的他?这人一贯是个狠辣的,跟条花蛇似的。田高明当年那么提防他,就是怕有朝一日被咬上那么一口。你挨了小灜氏一刀,还可以拿来表表功,这要是被咬了,怕是只能下去找田高明哭诉了。”
萧临彻看着他:“世子殿下要是愿意帮我,我何须找他。我早说过,你我才是亲兄弟。”
他见阎止不为所动,反而又要闭起眼睛,便低声道:“掐蛇要掐七寸,临徵,你可知这花蛇的七寸生在何处?”
午后阳光晴美。阎止的马车停在京城北郊。此处山麓青青,不远处丛林掩映之间流水潺潺,鸟鸣隐于叶间,格外静谧安宁。山间桃花已谢,蔷薇正好,百花各色在阳光下丛丛地开着。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