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丛中是言毓琅长眠之处,是萧翊清为他选的地方。
阎止从马车上下来,见程朝押着一个人跪倒在墓碑前。这人面容苍老,鬓发苍白凌乱,飘拂在微风中。后背佝偻弯曲,远远看上去似乎年近花甲。他走近了才看清,却是废太子萧临衍。
萧临衍爬似的拥着墓碑,用手摸着上面的字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仿若失心疯一般。这是他自圈禁后第一次出门,也是刚刚知道言毓琅葬在何处。
他哭了一会儿听见身后有人来,扭头见是阎止,吓得跳起来就要跑,被程朝拎着后脖颈按在地上。头低低地压在墓碑前,额角抵着言毓琅的姓名,黄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地落下去。
阎止慢慢地走过去,在墓前默默了一会儿,洒罢好酒又上了三柱香,终于矮身蹲在萧临衍身侧。
他用力压下萧临衍的头,看着墓碑低声说:“来,当着毓琅的面告诉我,寒大人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不知……”他激烈地挣扎着,话没说完就重重地挨了程朝两记耳光,嘴里顿时冒出血来,听阎止低缓地问,“想起来了吗。”
“是我……冻,冻死的,”萧临衍急促地倒着气,“我不是故意的,他当时已经快不行了。那时候倒春寒,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比冬天那会还要冷。我就带他出门去,放在……放在……”
阎止捏着他的脸转向墓碑,厉声问:“为什么?说话!”
“田高明!都是田高明害的!”萧临衍高喊起来,田高明手上那染血的生意,我也分了点钱。寒昙肯定是发现了,他虽然不能回朝上折,但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所以我……”
阎止紧追不舍地问:“那你是怎么和毓琅解释的?”
萧临衍道:“他见了寒昙之后染了时疫,留在幽州养病,过了半个月才好。他才醒就问我寒昙去哪儿了,他那时候还没退烧,脸烧红了都要追问,我怎么敢和他说这种事……只要他好一些,我就带他彻底离开,再也不回去了。”
草木间微风吹拂,天地杳杳无声,细碎的忏悔淹没在清风之中,传递给天际眷恋不舍的魂灵。
不知过了多久,阎止终于放开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正是当日言毓琅去太子府取出的那封信。他问:“这封密信说的是幽州事。你既没参与,留着做什么?”
萧临衍情绪大起大落,倒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才慢慢说:“当时勘察粮道之事不仅是寒昙,崔时沭也参与了。兖州与幽州毗邻,多有交界之处,勘探须得两州合力进行。后来幽州粮道之事搁置,寒昙被问罪。兖州案崔时沭上告不予受理,反而牵连国公府。我便知道其中必然有蹊跷。崔时沭当时已被贬谪,我去见了他。”
“崔大人怎么说?”
“他就给了我这封信,”萧临衍道,“他说田高明伙同杨淮英贪墨,篡改了他们悉心拟定的计划,原来的情状如信中寒昙向国公所呈现的一样,利民不止万倍。他请我将此信转呈御前,趁粮道没改之前请皇上再三详思。若能上告,此信更可作为两人勾结之罪证。”
阎止问:“那你为什么没交呢?”
萧临衍不禁哑然,半晌才说:“皇上看不上我,三弟一心算计我,我知道自己最后一定没有好下场。田高明和杨淮英都是朝中大员,根基深厚。我想,万一到了走投无路那天,我以此信要挟二人,退至幽州或兖州,也是一条出路。”
阎止冷冷道:“自私自利,德不配位,你不会有出路的。”
萧临衍却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不甘:“父皇弄权,我也是牺牲品与受害者。如果不是父皇乱发疑心病,事情不会到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