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禖也于水滨旁,也是一种祈福的仪式,但与洛水旁小娘子和郎君的春嬉不同。
那里,是夫妻的求子之处。
他喉间滚动,子嗣,他厌恶子嗣,就如他母后厌恶他那样,许多先郭后对他恶毒的咒骂响起。
“你身上的血是脏的,就是个杂种、不配活着,是你、是你毁了我!”
缠绵病榻的皇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早就失了名动两国的美貌,阴毒地盯着她的儿子,仿若那是最痛的附骨之疽,“若能选择,我绝不会生下你。”
谢煊呼吸变得些许乱,尽力才能忘记从前万般过往,他看着程时玥,沉声道:“为何,为何要与我一起去?”
程时玥发觉他的异常,但不知为何,话已说出口,为了彰显诚意,她顺着说道:“因为我是郎君的外室啊,自然情愿与郎君一起。”
谢煊喉间呵出一声,根本不相信,他视线却从未移开程时玥面容上,要看清她面上每个细微的表情。
转瞬,他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感到嘲讽至极,看着程时玥,他嘴角勾起几分,轻蔑地笑道:“情愿?我强迫于你,你竟然能说出情愿二字?倒是……可笑。”
程时玥为了离开,当真是付出良多,此刻闻声,面上维持得再好,笑得也有几分尴尬。
强迫?他倒也知是强迫,但她恍若被如此伤人的话语,刺激到,言语也滞涩起来,“因为……伊伊心悦郎君,才会情愿。”
一切像是真的般。谢煊盯着她,不冷不热地说出两个字,“骗子。”
说罢,他便朝着小院的方向大步离开,程时玥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总觉再努力一下就能离开了,所以追着跑上去,“郎君、郎君,你年岁也不小了,当真不去求求么?”
两人回到小院时,罗南子弦还没回来。自从程时玥说完那番话,谢煊就没再给过她一个正眼,甚至倒比原来更避着她了。
程时玥一时有些琢磨不透,因为心中有着那个怀疑,所以将他所作所为都往上推测。
可能是他好不容易遇到个她这样“真心实意”的女子,有些许心虚亏欠。
所以程时玥压根没管谢煊情绪不对,自顾自就去歇着了。这一日乏累,那舞跳起来好看,但属实累人。
趁着罗南他们回来,谢煊去西厢房时,程时玥又赶忙简单洗漱了一番。
回国有望,她放下心来,在小榻上睡着了。她睡得有些熟,幼时记忆纷至沓来地入梦。
可那都是些不算好的回忆。
还没到十岁的程时玥跪倒在她母后的榻前,昨日还笑着摸她头的女子,如今面无生机地躺在榻上,显露出微隆的小腹。
郑后身下全是血,从榻上流了下来,沾到程时玥身上的新宫装,蔓延开出了朵朵血色花。
见是程时玥来了,中毒濒死的郑后握住了她稚嫩的手,“伊伊、伊伊答应阿母,一定要帮阿浓……”说着,她口中又呕出一口紫红的血,溅到程时玥面上。
“阿母、阿母……”尚且年幼的程时玥只能哭着回握住郑后的手,答应下来,又声声恳切地求她,不要死,不要丢下伊伊。
“若不成王,阿浓他、他会死的啊……还有伊伊,我们伊伊啊……”郑后仰面于榻上,呼吸急促而艰难地说着,“一定要嫁个相爱的好夫君……”
明显是子弦通风报信,将今日事逐一告诉了谢煊。
程时玥垂头道:“我不愿意。”但程时玥知道其在瞎扯,上次都见到暗处有人随行保护了,但她也能理解罗南的心。
困在小巷中许多日,程时玥近日去的最远之处,就是院后百步远的小溪了,还是为了浣衣,当真是苦不堪言。
如今跟着谢煊,程时玥终于光明正大地走到了大街上。
往年此刻,她有时和阿浓一起,但更多时,是她一人目睹下方语笑喧阗。
如今她就身处喧闹的大街上,街两旁放置着错落的灯盏,似华灯火树,如白昼。来往行人如织,一家一家走着,遇到认识的人还会互相问好,气氛很是和睦。
程时玥专注看街上众人,一个没注意,便撞到了她前面的谢煊,她捂着额头,有些痛,但已经从心底怕了谢煊,所以又赶忙道:“郎君,我不是有意的。”
看着眸中痛得已有雾气,但小声道歉的程时玥,谢煊觉得她学乖了,可她如此惶恐,怕他的反应,似乎……也没有让人很开怀。
而程时玥已经习惯了谢煊不理她,道完歉,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一处吸引过去,那应当是洛水。
这条大河横跨三国,此处偏僻小县,洛水也是小小一条,虽然如此,洛水边的人却依旧是最多的。
洛水边,篝火燃尽墨色,水上映着火光。女娘们皆着新春装,衣饰鲜艳,妆容娇媚。
其中亦有许多郎君,不分男女,载歌且舞,看对眼、或是有情的男女互赠花草,若是心有意,携手离开去偏远处也不会被人指责。
在她痴迷于喧哗热闹时,方才落下队的罗南匆匆赶上,在谢煊耳旁急禀道:“殿下,漕县潜入了一批姜国人,不知原因。”
姜国……谢煊垂眸,长睫遮挡住眼中的万般时绪。
他的好哥哥,因冯姬成了继后,如今成了嫡长子的谢鄞,与姜国人暗中勾结上,企图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