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皇帝视派太监,横徵暴敛;百官则汲汲於权位,党爭利己;百姓、军士亦多麻木不仁,冷眼旁观,坐视国事日渐糜烂,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癥结所在,便是『认同』二字。”朱翊钧重新审视著纸上那几个词,“大明,缺少一种上下一心、视国家为休戚与共的『认同感』!”
“而这『民族意识』、『爱国主义』,正是凝聚人心、塑造认同之不二法门!”
“此类思想一旦萌发、进而壮大,无疑可以加强大明上下的凝聚力,使朝野上下,更加团结,对外能共御外侮,对內能共克时艰!”
“要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价值观展现出来,让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若是自己无动於衷,坐视大明灭亡,那么大宋川蜀之地几成白地、十室九空之惨状,便是自己的前车之鑑。”
当然,朱翊钧也不指望靠著一本小说让大明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这是痴心妄想。
但无所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他现在要做的是播撒种子。
只要用心培育,假以时日,总有其生根发芽、乃至长成参天大树之日!
朱翊钧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在此时的大明,白话小说正处於萌芽阶段。
对於许作者而言,如何布局谋篇,如何刻画人物,如何运用笔法,诸多技巧尚在摸索之中。
《水滸传》为何能被奉为圭臬,成为大明朝四大奇书之首?
拋开其故事內核不谈,其纯熟的文笔、高超的敘事技巧,这才是令当世文人墨客亦不敢小覷的精髓所在。
就连大明的士大夫们也不敢小看水滸传,就因为读水滸传,他们也能学到写作的技巧。
如今市面上许多风行的话本,皆是在亦步亦趋地学习《水滸》的笔法。
“除此以外,白话写作的词汇贫乏、修辞手法单一,古人之小说,较之前世小说,其语言之流畅、表达之丰富,都有差距。后世很多丰富的词汇,在此时的大明根本就不存在。而词汇的匱乏,很明显会影响到小说的表达,这也是我的优势。”
“水滸传的技法再高超,在网文的写作手法面前也是不够看的,这种时代的碾压註定了我的小说会成为绝世经典。”
“这样的经典作品会隨著西游记、水滸一样,印行天下,流传百年,乃至数百年。当然,不需要那么久,只需要几十年,待到其情节家喻户晓,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亦能隨口道来之时,小说中所蕴含的道理、所宣扬的理念,又岂能不潜移默化,深入人心?”
“待到那时,那些在蒙学中初闻此书的懵懂少年,听到书中主角对旧有礼法、对儒家经典的『辩驳』与『反思』,他们心中难道不会埋下疑问的种子?待他们长大成人,接触世事,自然会有人去尝试。。。。。。乃至改良既有之学说。”
“意识形態这种东西,要先学会质疑,然后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学者冒出来改良。”
“王阳明若没有年轻时对著竹子格物致知的失败,也不会对理学產生质疑。”
“宗教改革若没有《神曲》、《十日谈》等作品揭露教廷的黑暗、贪婪、后来的马丁路德就算想要教改,也没有群眾基础。”
朱翊钧对这部小说的定位与作用,想得很明確。
他並不奢望书中蕴含的理念能对当下的大明社会,尤其是士大夫阶层,造成多么剧烈的衝击。
人的三观是很难去改变的。
尤其是对於读过很多书的士大夫,让他们去质疑,相当於自己以往几十年的所学都是错的,顛覆自己的三观,背弃自己的信仰,怎么可能看本小说就去改变?
但无所谓,种子种下去,总会发芽结果。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等到他逐渐放开海禁、开始殖民,隨著美洲的白银,印度的粮食,南洋的香料大量流入大明,衝击大明的经济基础。
“到那时,社会日新月异,百姓生活日渐富足,眼界日益开阔,他们再回看这部小说,发现其中描写许多描写竟与自己的生活、时代的变迁相符合,甚至仿佛预言一般,那时的他们对於书中主角的言行,对於其中蕴含的思想,还会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吗?”
朱翊钧对那个时候很期待,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活到那个时候,亲眼看到这一幕。
“士大夫们在那时要么去改良儒学,適应那时的生活发展,要么另起灶炉,开天闢地。但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我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引发儒学更深一步的变革,而不是推翻儒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