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旁人都不相同,太平公主每遇上一回,就要锲而不舍地试图纠正一回。
上官婉儿听过便忘,下回见了,还是守着固有的习惯。
她之所以牢牢守着从前的自称,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因这“才人”的身份,就轻易忘了来时的路。
出身掖庭是不争的事实,她绝不能因天后或公主的赏识而得意忘形。
毕竟,祖父与父亲的下场可就近在眼前呢。
天威浩荡,谨记于心,她不敢忘,更不能忘。
库狄夫人的好意上官婉儿心领了,依旧不打算从善如流。
她选择直接绕过这个话题:“前头尚服局刚送了各地新供上来的料子,奴婢才将递到陛下面前过目。”
说着,又将手里捧着的一批料子往库狄夫人面前递了递。
“我瞧这一季的颜色倒是比从前鲜艳不少。”
库狄夫人大略扫了几眼,也没上手去摸。
能送到大明宫来的衣裳料子自然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她的关注点自然就落到了最直接、最扎眼的色彩上。
“如今是天后陛下执掌宫务,自然看中这些明快鲜艳的料子。”
身为皇后,执掌宫务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分内之事。偏偏她要多提一嘴,特意点了出来,似强调而又不像。
上官婉儿会出这样显眼的纰漏吗?
库狄夫人摇摇头。
那就不是疏忽,而成了意有所指。
想起那位因风疾发作又缠绵病榻的皇帝陛下,库狄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啊,宫里的娘子们正值花季年华,自然要穿得活泼喜庆些才好看。”
“只是——”
她话锋一转,似笑非笑:“这些微末小事,自由底下尚服局的人去操劳,怎么还麻烦咱们才人特意奔波一趟?”
上官婉儿颇通书画之意,虽说养在掖庭,自小也是得了母亲郑夫人的精心教养。因此,即便身为罪臣之后,学问见识着实不差。
这一点,当日与天后同去亲自考校过她的库狄夫人记忆犹新。
按理来说,上官婉儿这个才人最该做的事,就是跟在武媚娘身边侍奉笔墨才对。
得知她竟是为了选衣裳料子这样的小事而出动,难免叫她觉得意外了。
“但凡与陛下、与公主相关的,哪里还有小事?”
上官婉儿答得很是客气恭敬。
看来刚从天后宫里出来,她还歇不得,紧接着又要往太平公主那儿去了。
“说了半晌,竟都是在说奴婢这一亩三分地的事儿。”
上官婉儿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没有错过对方眉眼间的一缕轻愁:“倒是耽误了夫人的正事。”
“正事?”库狄夫人苦笑一声:“又不是什么军政机要,算什么正事。”
她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同上官婉儿透个底:“不过这事儿说来确实还有些难办。”
宫女年满出宫是旧俗,放人自行婚嫁也是定例。
偏偏“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大明宫早就变了天——
如今的天后陛下,才是帝国真正的掌权人呐。
且看她身边跟着的几位夫人,近来一个个都提拔成了有品阶的女官。
夫人们有本事,大家自然心服口服。
可谁知,就连上官婉儿这样的罪臣之后都能一步登天,她们难免就有了别的心思。
她可以,凭什么我不可以?
你不出宫?那我也不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