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兄弟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省点力气吧……听说库里那点陈粮都快耗光了。再这么下去……”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别说拎刀砍人,站岗放哨都怕是要一头栽了……”
那小兵猛地转过头去,“邪了门了!咱们就算是水路被堵了,粮食运不过来,可咱中原也有存粮,怎么才一个月,咱们的口粮就被克扣到这种程度!”
“嗐,这你还不明白吗?有粮的时候那是咱们的口粮,没粮的时候就得紧着上边的人来了,咱们这些兵又算得了什么?”
“他娘的!老子合该去野山头,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好过在军营里挨饿!”
野山头里种种情形也不容乐观。
仅仅一个月,局势如同脱缰的野马,彻底失控。那些拥兵自重的山寨头领们,看着自己粮仓里日渐稀少的存粮,听着手下报告城中富户已近开始屯粮,也渐渐感到了危机和恐慌。
对他们而言,手下的人要吃饱了,他们才是有刀兵,有刀兵才有地盘,至于那些泥腿子老百姓?不过是待割的韭菜,是他们的粮仓罢了!
荥阳府辖下,张家村村口处,傍晚的寂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裂,霎时间烟尘腾起,一队约莫百来人的杂牌军冲进了村子。
领头勒住了马,扯开破锣嗓子吼道:“弟兄们听着!咱们今天是奉大王之命征粮救山寨!都给我挨家挨户搜!锅台、炕洞、地窖一个都别放过,给老子掘地三尺!敢藏一粒粮,按通匪论处!”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散开,村子里霎时间鸡飞狗跳,哀嚎连连。
“军爷!军爷行行好!那是我家最后一点种粮啊!”汉子死死护住自家院子墙角的瓦缸。
“滚开!”一个士兵粗暴地将他踹翻在地,像是报复他不听话,抡起一边的酱菜石头砸碎了瓦缸,里面混杂着泥沙的糙米粒洒了一地。
老妪扑上去撕打抢她家糙米的士兵,“天杀的!你们跟土匪有啥两样!”
士兵反手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老不死的东西!不想死就滚!”
张老汉藏在柴火堆最深处,死死抱着用破布包着的最后半袋救命的黍米,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哭喊和砸门声,心跳快要跳出胸膛。
“砰!”他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脚踹开。
两个凶神恶煞的兵闯了进来,见了米袋两眼发光,“老东西,藏得挺深!”
其中一个狞笑着一脚踹在张老汉肚子上,老汉痛哼一声蜷缩在地,那半袋黍米也被粗暴地夺走。
土匪兵来的快,去的也快,一阵烧杀抢砸,抢夺了两车的粮食,只留残破的村庄和哭嚎的百姓在此地。
一份份折子和状纸堆到关中王王襄的桌案上,他身边孙将军在一旁急切说道:“不能不管了,大王!那些个山头抢得太狠了!光是荥阳府辖下十几个村子被抢得精光,尸首都抬出来几十具了!民怨沸腾,快压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要激起民变啊!”
王襄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沉默着,一个月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无力感将他淹没了,他的脊梁仿佛被某种硬物压垮,重重地靠进太师椅里,“由他们……去抢吧。”
孙昭远瞪大了眼睛,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芯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不然又能怎么样呢?众小军伍散了,咱们就遭殃了,至少让中原军的同盟不要散掉,也让咱们的人有口吃的……”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他曾经苦心经营、试图维持的那点秩序和仁义之名,正在被这些山头的抢掠一点点撕碎,每一份折子都像一记耳巴子抽在他脸上。
此时距离当初汴河堵塞已过了一个月,各地大小山头为了自保疯狂掠夺百姓存粮,他都知道,可他又能如何?为了稳定大局,只得默认这种暴行。
可与此同时,他也只能任由自己的声望彻底破产,亲手撕下了最后一点遮羞布,他王襄在中原百姓的心里算是烂透了。
事情为何到如今这般地步?江南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汴河河道淤堵了而已,只这一场小小变故,就让他整个中原大乱?
王襄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此时有虞侯官来报,“报告大王,不好了!自从河中府叛乱,附近几府纷纷响应,河中那边有个宋大王,十分厉害,眼见着集结了几个山头和州府,手下兵马已经过万了!”
王襄还是纹丝不动。
过了一时半刻,又有副官来通报,“大王,汝州秦副将求见。”
王襄这才活动活动身形,叫秦副将进来,秦副将进了帐内,支支吾吾开口道:“大王,事有不好,汝州府节度使韩谦他,他想要暗中投奔越国!”
*
苏州府皇宫之内,潘邓依旧手执黑子,想了半天,犹犹豫豫落在棋盘上。
林朔不禁感叹,难不成陈老大人教学生,连同棋技也一同教给了陛下?不然陛下之棋术为何会如此差不可闻!
简直叫他想让都没法让!
“陛下神机妙算,一计便叫中原陷入混乱,如此思谋缜密,为何棋差一招?”林朔一个白子落下,整个棋局陷入死局。
潘邓睁大了眼睛,拿手指头挨个数了数,顿觉心痛不已,“防不胜防啊!”
林朔:“……”
陛下真的会下棋吗,明明一直在进攻,根本没有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