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丫头看他表哥呆头呆脑,就和他说师门不收这种,只要会唱戏的,说罢哼了两句《锁麟囊》,不成想他反问孟修,是不是唱这个,唱这样就有糖人。”
马儒口中的小茗儿和小钰儿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二十年前,一次马儒领着徒弟们去某个偏远小县城进行公益演出,散场后就在场地角落发现了襁褓中的姐妹俩。
马儒和徒弟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家大人粗心大意,看戏看入迷就给孩子忘了,便动也不敢动,一直候在原地等。
结果一直等到第二天黎明都没等来寻孩子的家长,师徒几个找到警局报案,警局的老警察们只道小地方重男轻女,这样的情况在当地比比皆是。
所以孩子不是落下,就是不想要扔了,昨天过来了不少周边山村的老乡,寻到这孩子父母的概率微乎其微,而且就算真寻见找上门去,人家也不会认。
马儒最终决定收留两个女娃,放在师门里养到六岁,正式举办拜师仪式后本来决定不再收徒,直到四年后,孟修又领回了季霖兮。
“孟修伤了右耳,前面钰儿和茗儿哼那两句,他都没怎么听清,但霖兮调门亮,一开嗓就给他叫了个激灵。”
听父亲说到这里,马芷薇顺势接过话。
“引来周围人看也不怯,脸蛋还生得好,明明是他照葫芦画瓢地模仿茗儿钰儿,反倒把姐妹俩衬托得像东施效颦似的。”
当然,由于小时候的季霖兮根本看不出是男孩子,双生姐妹花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把他当成师门里最最可爱的小师妹。
只要他撒娇叫声师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优先紧着他。
后来还是季父过来戏园找儿子,听季父一口一个“臭小子”叫季霖兮,姐妹花还以为他们家也重男轻女,因为太想要儿子,才对着娇滴滴的女儿叫儿子。
季霖兮拥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自洽。
他说男旦就是要在台上做女人,如果自我认知中觉得男性比女性优越,将演女人视为自降身段,那趁早别玩了,纯纯是在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也正因为他总是一副特别能和女性共情的样子,所以才勾得不少小姑娘票友对他五迷三道,即使他从不私联谁回应什么,仍追着他嗷嗷叫老大。
倒是同他关系亲近的人基本都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识破他说白了就是不想做选择,两边性别红利全想吃的真相。
其他不论,但凡茗儿和钰儿是两个没事就逮着师妹揪辫子的调皮男娃,他根本不会半推半就地叫她们误会好几个月。
沈羡之也曾见过茗儿和钰儿。
当年都只有九岁,大抵平日里就很黏马芷薇,孟修被打伤后几乎守着师姐寸步不离,生怕自己打个盹的工夫,就会有坏人过来把师姐抢走。
自始至终,沈羡之都是听多说少。
如今见马家父女对季霖兮和姐妹花的成长琐事数如家珍,便尤为庆幸自己当年管了这桩在贺云昇看来都十分费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冷玉般的长指好似漫不经心般婆娑过面前的白瓷茶盏,素来寒凉寡淡的俊美面容也若有似无地添了温度。
一时间竟如暖阳化雪,隐隐现出几分昔日皎皎如月的贵公子风姿来。
季霖兮立在一旁,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多亏师姐又扯了他两下,他才堪堪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上前去将凉茶换热。
不得不说沈羡之也是给他面子,明明没有什么吞咽东西的欲望,每次他换完,却还是会浅浅地抿上一口。
然后倒也不过多关注他,至多是在马家父女说起他幼年的一些荒唐糗事时,极淡地拧一下眉。
师门中那么多弟子,想来也是数季霖兮个性最强惹祸最多。
不过也是托他最后入门的福,钰儿和茗儿这两个一度因为身世特别没有安全感的姐妹花,现在都长成了活泼开朗的大姑娘。
虚长季霖兮两岁的她们和季沐子这个亲姐姐一样,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多天想打季霖兮。
沈羡之听出几个孩子其实关系很好,鸦羽般的浓睫稍垂,棕褐色的眼底又缓出几丝波澜:“十一年了,小姑娘们都长大了。”
马芷薇弯唇浅笑,得见沈羡之的精神稍好了一些,她的语气也轻松不少:“是啊*,现在都能有模有样地当姨姨,反过来帮我和孟修带孩子了。”
当年那件事过去不久,纵使孟修已经不再能登台,往后只能在戏园做些杂事,马芷薇还是在父亲的主持下,将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修成了正果。
二人举办婚礼的时候,自然也曾盛情向沈羡之发出过邀请。
无奈沈家当时已呈中落之势,沈羡之本人也身处帝京上流圈的权势漩涡中心,他不愿马家父女恢复平静的生活再受打扰,便人未到,只差人送了份厚礼。
“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孟修也和我拧了挺长时间,我们结婚的时候,霖兮都拜师入门了。”马芷薇说这话显然别有深意。
碍于沈羡之的嘱咐,饶是季霖兮一再询问,马家父女也口风极严,从没向他透露过涉及沈羡之过往背景的只言片语。
季霖兮倒和他们说了不少现在的事情,比如沈羡之和他姐姐季沐子如何重逢,目前又处于怎样的感情状态,话里话外都是在不解沈羡之究竟拧什么。
不过这也不奇怪,作为一个总能逢凶化吉,还常有贵人相助的幸运小孩儿,他只知自己喜欢谁就要和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