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念一想,任久言向来独来独往,身边连个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如今朝局复杂,萧凌恒是一百个不放心,他索性板起脸来,硬是跟任久言谈起了条件,要么接受他安排的下人和护卫,要么就搬去萧府同住,二选一,没得商量。
任久言权衡许久,终究还是应下了萧凌恒的安排。一来实在拗不过对方这份沉甸甸的牵挂,二来自己如今这身子骨,身边确实需要人照应。他从前独居惯了,最忌讳旁人近身伺候,其实说到底是不信外人。可萧凌恒挑来的人,他却是放心的,答应留下几个得力的护卫和一个小厮。
萧凌恒这才稍稍安心,转头就亲自去挑选人手,恨不得把萧府最精干的侍卫都塞过去。
短短五日功夫,韩远兮带着人将任久言的小院彻底翻新了一遍。虽然宅子格局未变,面积依旧不大,但再不是从前那副破败模样。
萧凌恒知道任久言爱侍弄花草,特意命人去花市买了盛开的时令花卉。墙角栽种了几丛兰草,窗下摆着两盆青松,连石阶缝隙里都仔细栽上了翠绿的苔藓。
他看任久言每次荡秋千时都笑得极其开心,本想着也在院里给搭一个更好的秋千,可任久言的院落里没有那么粗壮的树,他本想移栽一棵,却被任久言严令制止,他没辙了,只好作罢。
但在院中原本的荒地被他叫人挖成一方小池,放了三尾普通的小红鲤,池边还搭了个简易的木亭。最惹眼的是栓在亭下的小黄狗,毛茸茸的一团,见人就摇尾巴。萧凌恒特意挑了只温顺的,生怕任久言照顾不来。
屋内陈设更是处处用心。知道任久言不喜奢华,所有家具都换成了古朴的样式,榉木书案打磨得光滑却不施漆,藤编的圈椅铺着素色棉垫,连帐钩都选的是最简单的铜制如意纹。书架上的书按类别重新归置过,案头还添了盏可调节亮度的铜灯。
韩远兮交差时,萧凌恒亲自验收。他摸着新换的窗纱,突然想起什么:“卧房的床”
“按大人吩咐,换成了黄杨木的双人床,褥子也加厚了两层。”韩远兮忙道,“就是任大人今早来看时,盯着那床看了好久”
萧凌恒耳根一热,轻咳道:“他伤还没好,自然要睡得舒服些。”
搬家那日,任久言站在焕然一新的小院里,看着池中游动的红鲤,许久没说话。
萧凌恒在一旁紧张地搓着手指,直到看见他唇角微微上扬,才悄悄松了口气。
如此,既全了萧凌恒的心思,又守住了该有的分寸。
一连一整个月下来,每日上朝时,两人总是一前一后地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只有在拐角无人处,萧凌恒才会偷偷拽一下任久言的袖子,换来对方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多舒心,但至少稳妥。任久言清楚,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堂里,谨慎些总没错。萧凌恒虽然不情愿,却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得每日下朝后变着法子找借口往任久言府上跑。
渥丹使团入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朝廷都跟着忙得团团转。
鸿胪寺的官员们脚不沾地,光是核对国书就熬了三个通宵。郑睐这几日脸色铁青,见谁训谁,连茶水凉了都要发顿脾气。任久言作为新任少卿,案头的文书堆得快比人高,每日天不亮就得去衙门点卯。
礼部那边也不轻松。礼部侍郎带着人反复演练迎宾礼仪,光是争论使臣该行什么礼就吵了五回。几个老学究捧着前朝典籍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礼部尚书拍板定下了章程。
内务府的库房这几日就没消停过。太监们忙着清点要赏赐的瓷器绸缎,生怕哪个花纹犯了渥丹人的忌讳。连装礼物的锦盒都换了三回样式,生怕不够体面。
光禄寺的厨子们更是愁白了头。既要准备符合渥丹人口味的菜肴,又怕用了什么犯忌的食材。试菜试得几位大人看见羊肉就想吐,最后还是任久言递了份渥丹饮食禁忌的单子才算了事。
太仆寺的马厩这几日格外热闹。精挑细选的三百匹御马被洗刷得油光水滑,连马蹄铁都重新换过。车驾司的工匠连夜赶制新的仪仗马车,生怕路上出半点岔子。
城门口的金吾卫封卿歌已经操练了七八回列阵仪式,连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都知道把摊子往后挪三丈,“听说使团队伍能有半里长呢!”
“哎呦,这下帝都可热闹了!”另一个卖油果子的小贩回道。
第94章使团这位相首绝非等闲之辈
六月十五,卯时的天刚蒙蒙亮,太和殿内已站满了文武百官。渥丹使团预计辰时末抵达帝都,朝会上,气氛格外肃穆。
几位老臣互相递了个眼色,太尉向子成率先出列,提议由萧凌恒全权负责使团在京期间的防务调度。紧接着尚书令许怀策上前,建议任久言主管使团接待的一应礼仪往来。
殿内霎时安静得出奇。沈明堂的目光在群臣脸上缓缓扫过,朝堂上的老臣们都是人精,见皇帝这个态度,立刻心领神会,众人纷纷附议,无一人提出异议。
“准奏。”沈明堂的声音从丹陛上传来,听不出喜怒。
萧凌恒站在武将队列中,余光瞥见任久言文官那列的身影,两人都明白,这看似寻常的安排背后,藏着更深层的用意。
二人心领神会地接下旨意,既然猜到了龙座上这位九五之尊到底意欲何为,那便要替他把这事做了,至于怎么做,这是他们俩自己的事,谁也帮不上忙。既要暗中推动局势,又不能明着破坏两国邦交;既要达成目的,还得把矛盾转嫁到渥丹与周边部族之间,这其中的分寸拿捏,着实考验手段。
殿外传来更鼓声,辰时已至。沈明堂起身离座,百官跪送。
这场短暂的朝会就此结束,两人步出大殿时,任久言不着痕迹地轻抚了下袖口,萧凌恒则抬手整了整护腕,没人知道这动作是什么意思,除了他们自己。
整个过程的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既要让渥丹使团挑不出错处,又要让大褚国威更立,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宫门外,鸿胪寺和金吾卫的属官已经候着。任久言与萧凌恒不露痕迹的对视,微不可察的微微颔首,阳光下,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朝着各自要奔赴的战场走去。
辰时末,朱雀大街。
晨光渐盛,街上早已肃清行人,金吾卫将士分列两侧,甲胄鲜明,长戟如林。礼部官员立于城门内侧,鸿胪寺众卿则列于仪仗队前,静候使团入城。
萧凌恒一身戎装,立于金吾卫队列之首,腰佩横剑,目光沉冷。而任久言则身着鸿胪寺少卿的深绯官服,立于礼官队列前方,神色平静,只待使团入城后上前接引。
远处,渥丹使团的旗帜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