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年宅家,平时接触的,都是家人和熟悉的下人,虽然也会遇到为她梳妆的丫鬟一时失神、粗使的仆妇见她时不敢抬头、外院的小厮偶尔见之呆若木鸡之类的情况,但总体上,越是朝夕相处之人,越是有一定的“免疫力”。当然,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家人还是下人,都不会将夸赞她美丽的话随时挂在嘴边,这就让诗衣多少是有些“美而不自知”的。
相反,若是天天来一场“掷果盈车”的遭遇,诗衣想不“自知”都难。
如今天这般,当帷帽被击落后,在场众人的反应,着实“吓”了她一跳。
尤其是除信王、赵轩等寥寥数位“熟识”之人外,其余无论是金国使者、清国使者还是在逃的玉真子,其反应都大得惊人。而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个是忽然跪倒在地的金国太平王世子,另一个就是那位从半空栽下来的玉真子,当他再度运气离开时,那双紧盯着她的赤红眼睛,令她不寒而栗。
诗衣分不清那双眼睛里包含着的炽烈情绪都是什么,但她本能的感到不安。
也正因为这萦绕心头久不散去的不安,她自郊外返回府里后,仍然心绪沉郁、不得释怀。以致丫鬟们还以为她受了惊。
倒也不能说错,确实是受了惊,只是受惊的缘由,却与她们想象的不大一样。
带着这种难以排遣的抑郁和不安,直到湖畔散步,诗衣终于下定了决心——
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
躲一躲不是坏事。
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设想的最坏情况,那个玉真子不肯罢休,那么他又能做什么呢?
思来想去,其实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退一步海阔天空,暂且寻个安全所在蛰伏一段时间后,再寻机将她掳走。
另一条路则是夜长梦多,不如直接莽上来,比如今天晚上,就出手将她掳走。
如果玉真子选了第一条路,那诗衣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办法,毕竟,“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不过若真如此,她倒也不怕。有小废统“外挂”加持,诗衣不觉得自己会一直“手无缚鸡之力”,到时候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尤未可知。
而如果玉真子选了第二条路,那么以府上的护卫力量,显然是防不住的。而若是请外援——但一来要请外援必然要向父母禀告,当然以自家爹娘对她的宠爱,同意是必然同意的,但后续恐怕很难做到保密,如此便有“打草惊蛇”之忧。
届时如果玉真子没来,那么他原本就没这个打算,还是因知晓府上有强援而暂且蛰伏,这是没法估算的。
到时候外援还要不要继续留在府里,要留多久,同样也难下决断。
二来,这外援是否足够强力,能否真的对付得了这玉真子?如果对付不了的话,那事情反而更糟了。
所以思来想去,在驻足湖畔时,诗衣终于下定决心——还是躲上一躲吧。
也不用很复杂,只需要今晚换个住处,而且是个不大起眼的、日常一般不会用来当居所的住处,事情就OK了。
假定那玉真子今晚真要来掳她,那么人生地不熟的他,能找到自己的闺阁所在,应当不是难事。但如果她临时起意,换了住处呢?
正所谓侯门一入深似海,偌大的公府,想定点找到几位主子小主子的居处,对于江湖经验丰富、又待过皇宫大内(虽然是北方蛮子的皇宫大内)的妖道来说,也许并非难事。但若是他要寻觅的目标藏在众多亭台楼阁的某一处时,他又该如何呢?
对了,在自己原来的寝室那里,也应该做些设置,比如,洒点面粉?或是栓一条头发丝……这样,若是这妖道真来了,就能留下蛛丝马迹。
不过洒面粉还是太明显了些,也许可以……
至于如果这厮没来——没来就没来呗。她卫家六小姐只是一时观湖起兴,遂临时决定在湖中小榭宿夜,此乃名士风流、文人雅趣,有何不可?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月黑风高。
一个黑衣人灵巧的跃过兴国公府的院墙,在亭台屋檐间跃伏不定,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精致的阁楼上。
阁楼已经熄了烛火,却拦不住黑衣人的眼睛和脚步。只见他手上不知如何动作,一扇窗户就被他轻轻推开,而后他灵巧的一翻,人已进入了房间。
顺着幽幽的甜香和房间的摆设,他如狸猫般轻松绕过屏风、珠帘,而后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熟稔的点燃了一旁的宫灯。
随着几处宫灯亮起,黑漆漆的房间也变得暖意十足。
虽然并不十分明亮,但房间里的摆设已尽数展现在黑衣人眼前。
檀桌玉案,宝镜金盘,香榻珠帐,尽收眼底。不过黑衣人全不在意,他的双眼死死盯住前方那张金丝楠木拔步床,用银线绣着缠枝牡丹的月白色纱帐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银光闪烁,仿佛月光洒落在床榻之上。
黑衣人嘿嘿低笑一声,而后大步迈出,朝床榻而来。
他粗暴的掀开纱帐,而就在这一刻,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人点穴定住了似的。
只因他的眼前,那宽阔精美的床榻上,竟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