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宋隔着窗望着不远处的湖心亭。
蒋茯月正端坐在方框之中,面色平静,撑着脸眺望着湖面上的烟波浩渺,一阵热风吹来,她仿佛也如同这缥缈的烟一般散了。
等他再望去,人已不见踪影。殷宋急忙探出头,在蜿蜒小径的尽头,看见梁知聿和她的身影。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梢,洒下细碎光影,落在两人的发丝上。隔得远,他没听清楚蒋茯月口中说了什么,只见她踮起脚尖在男人耳边说悄悄话后,梁知聿唇角的笑意渐盛,连眉梢都不可抑制地露出笑意。他定定地看着同样捂着脸笑的蒋茯月,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拉住她,最后却扑了个空。
蒋茯月背着手站在圆门之后,笑意清浅,回望依旧站在石子路上的男人。
目视梁知聿一步步穿过圆门,在蒋茯月的目光下牵起她的手,殷宋鼻头一酸。
第一次被师傅介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叫“梁知聿”,也没有如今这样的地位,只是梁家养在钱氏园林里的众多私生子之一。
他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只肯让他们叫他“小博”。
这个名字老土,可殷宋不嫌弃,跟在他身后热切地唤他。
最初的时候,梁知聿面上还有笑容,还会跟他一起坐在亭中下围棋。长大点,殷宋要跟师傅学习,日子忙碌起来,桌上的棋子蒙上了一层灰。
梁知聿是从这个时候变得安静,常常坐在亭子里就是一整日。
之后他端着茶水经过时,总看见梁知聿盯着湖面看。时间一久,他好奇问在看什么。
“是碧荷吗?还是天鹅?”
殷宋看着梁知聿缓缓转头,那双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呼吸断了一瞬。
“你刚才走过的泥土下有尸体。”
他颤声:“什么?”
“小鸟。”
随着梁知聿的目光,殷宋望向河边的那一小片土地。
之前他走过那时总纳闷为什么腥味这么重,如今看来不是土腥气,而是动物被捅了血管后被草草掩盖却溢出的血腥味。
殷宋白了脸,再看向梁知聿的眼睛里已蓄满恐惧。
“因果循环,”梁知聿转身坐下,眼中无波无澜,“我在等死。”
闻言,殷宋落荒而逃。跑到拐角处,他犹豫几下后停下脚步,小心地探头回望。
梁知聿仍如沉木一般坐在椅子上,他双眼无神,虚虚凝望着空中的一处。
殷宋觉得他怕是有点疯病,小腿刚向后迈开一步就看见那人露出笑意。
这场交谈让殷宋几日睡不着觉,他从梦中惊醒,回忆里最后一幕往往是梁知聿的脸。那时才十二岁,他不能理解梁知聿的行为,更惧怕梁知聿提起“死”时的神情。
从没见过有人的笑意是这样的。那不是笑,而是从梁知聿脸上分裂出一道缝隙,他眼睛中无法表达的绝望从这道裂隙中溢出。
之后殷宋有意避着梁知聿,他绕远路,不再经过那个有他的亭子。
直到有一天师傅对他说可以走原来那条路送茶,他端着茶盘的手微不可见地颤动。
一年白昼最长日,梁知聿离开了园林。
他还没好好说声再见,对这个陌生的朋友。
“殷宋觉得他是怎么样的人。”
师傅问他,他支支吾吾说不出。
许久后,钱正平轻吐出茶气,叹声道:“恐怕他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殷宋疑惑抬头,钱正平却不再开口。
后来再次见到梁知聿时,他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单薄少年。
“小博”两个音节从喉间溢出,在唇齿间滑过,然而他最终轻吐出的是“梁知聿”这个名字。
梁知聿与小博性格截然不同。
梁知聿彬彬有礼,待人温和,与自己见面时握手问候、笑意盈盈。人人都说他是梁家顶梁柱般的存在,殷宋理应当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