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堂生也终于想起正事,今日本是预备抽查诵读,只是方才七窍生烟将其忘了。他讪讪跟在这对母女身后,可又想起不久前朝堂上的争论,不禁忿忿道,“若不是那乌枭卫手段太过,我哪会这么憋屈。”
俞挽春耳尖微动,她知晓这些事情不是她该问的,她也不当知晓,但她眼下实在对那乌枭卫指挥使好奇,“阿爹,那乌枭卫怎的了?”
若不提还好,她一提出来俞堂生怒气独顿时如同泄了闸的洪水般滔滔不绝。
俞堂生虽然怒极自然也不会当真将朝堂纷纭尽数言之,但俞挽春也能勉勉强强拼凑出事情来龙去脉。
自太祖开辟豫梁疆土以来,为巩江山下设乌枭亲卫,其司于朝,直命天子,眼线遍布上京,乌枭卫指挥使向来是御前红人……
只是而今……这乌枭卫作为圣上钦点亲卫军,行事作风越发横行无忌。
麾下卫使一个个尽是虎狼野犬,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手段狠戾阴鸷,每每出动势必引起腥风血雨。
昨夜,不过是一夜之间,当朝户部侍郎被满门抄斩,无一幸免……
俞挽春早从坊间听闻乌枭卫的心狠手辣,可平日爹娘对此讳莫如深,如今算作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意识到这一点。
她愈听愈是心寒,手心发冷。
这般无情狠辣,俞挽春更是这辈子都不想跟那什么乌枭卫的指挥使有半分牵扯。
“小奴儿,”谢盈月察觉到她手上发颤,凝起眉来,轻声安抚她。
好在这厢俞堂生烦躁气闷,全然无了再检查俞挽春功课的心思,挥了挥袖子便让俞挽春赶快离开。
俞挽春也是早就坐不住,只恨不得长双翅膀从窗边飞去,见状她暗暗放松了些,重重点了点头,便毫不迟疑地起身离开书房。
俞挽春深深呼出一口气,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憋闷气。
她头疼着这近日以来的梦境,想到梦中与那乌枭卫指挥使的牵扯不清,诸多琐事让她感到燥郁不已。
这闺房困不住她,只会让她浑身不自在。可因着她阿爹的禁令,她不能大摇大摆出府散心。
她脚下踢着石子,只好在府中漫无目的地游逛。
不知不觉之中,她来到一处熟悉的废弃别院附近,俞挽春见着这地方脚步一顿,竟是来了她的“老巢”。
俞挽春得益于俞母无言默许,虽读过《女戒》《女则》,却也不过应付之举,浮光掠影一眼而过。
只是总归该顾及俞府颜面,到底不能过于放肆。故而外人跟前,她是簪缨世家的名门闺秀,落落大方谨言慎行。
但若是再往前数几个岁数,那时她的顽劣性子不知收敛,三天一小闹上房揭瓦无所不为,被阿爹罚去禁闭更是常事。
被限制出府,她离经叛道耍浑也不服气,费尽心思找寻破解之法。
而这俞府本是当今天子论迹行赏御赐下来的府邸,占地极大以示厚禄恩德。而昔年老夫人仙逝,俞堂生只迎正妻便誓不再娶,后宅无妾室通房,仅仅育有俞挽春一女。
府里人丁与其他个高官相比,实在算得上是血脉稀薄,连带着家仆人数相较也少些。但这府邸面积广大,是以这府中总有侍卫巡逻不及的偏僻地,况且他们或有懒怠懈逸之时,这更是让俞挽春钻了空子,时不时便在这儿借树爬上墙,翻到墙外偷跑出去。
而今俞挽春拐过转角,越过廊柱,百转千回,无意又一次来到此处,不知可是指引?
俞挽春并不知晓,她只知她现在诸事不顺。
想罢,她十分利落地爬上一棵树,树荫枝繁叶茂,树枝连理蔓延伸向墙外。
少女身影灵动蹁跹,正要攀上墙头,忽闻墙外急促奔走声,脚步凌乱匆忙,步伐声如鼓点,骤雨难歇,越发急促不安。
叶冠之中窸窸窣窣响动,俞挽春探出头来,很快便看到墙外胡同里一男子连滚打爬,衣袍滚落满身尘土,一手死死捂着胸口,从弧度来看依稀可见里衣中裹着东西。
俞挽春见那人贼眉鼠眼鬼头鬼脑,一眼看出他恐怕是个作奸犯科的小贼。这还不算完,那人身后还紧跟着一个不紧不慢的身影,俞挽春仔细一瞧,默默感慨真是有缘。
她慢悠悠轻折一枝锦簇繁花,而那男子只顾着埋头往前逃命,自然注意不到树上还藏匿一人。
俞挽春见他跑至树下,手腕微转,精准地将手上那团花叶小簇甩至那人面上,她这巧劲用得不错,正中靶心。
这东西当然不痛不痒,但毕竟是出其不意,男子被这横空出现的花簇砸得大叫一声,下意识抬手挥开,脚步便慢了下来。
身后的人影自然也不会等着他缓过劲,俞挽春屏息凝神,不想错过什么,她自认自己是紧紧盯着树下一切风吹草动。
可虽有了如此准备,俞挽春却也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一抹虚影,形如鬼魅迅捷矫健,不过瞬息的功夫便晃至男子跟前。
“噌”的一声,不知何时拔剑出鞘,剑意孤傲铮鸣,于半空之中破刃挥斩开一道凌厉剑影。无声无息,一枚残叶在空中飘摇打旋,寂静如深潭死水,唯有银剑白刃闪烁冰冷寒芒,直指咽喉。叶落无声悄然坠地,须臾之间,男人噗通跪地。
“漂亮!”
俞挽春忍不住赞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