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祷词终于结束。按照古老的纯血家族传统,轮到直系亲属上前,做最后的告别。
沃尔布加没有动作,仿佛那棺椁里躺着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她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命令,压得整个大厅更加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雷古勒斯身上。
少年单薄的身体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肋骨的伤处,让他眉头紧蹙,脸色更加苍白。但他还是迈开了脚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向那具巨大的黑色棺椁。
他停在了棺椁前。距离如此之近,他能清晰地闻到黑檀木和天鹅绒布散发出的沉郁气味。他低下头,看着覆盖在棺盖上的巨大纹章。他灰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空洞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悲伤取代。
泪水无声地涌出,顺着他苍白脸颊上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滑落,洇湿了衣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细微地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那只修长、骨节分明、还带着些少年稚气的手,此刻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颤抖的手指,轻轻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冰冷的棺盖边缘。他的指尖沿着那冰冷光滑的木质缓缓移动,仿佛在确认一个无法挽回的事实。
贝拉站在稍远的人群中,旁观着这一切。
她看着雷古勒斯那无声的崩溃,看着他指尖触碰棺椁时那细微的、代表绝望的颤抖。她看着沃尔布加那凝固如冰雕般的侧影。她看着周围那些纯血代表们脸上公式化的肃穆和眼底掩藏不住的冷漠甚至厌倦。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意识,带着尖锐的讽刺:
奥莱恩·布莱克,这位纯血统的豪门家主,他这一生,究竟有何意义?
他生来就背负着布莱克的姓氏,一个在魔法界象征着古老、权势和纯粹血脉的符号。他娶了同样出身高贵的沃尔布加,延续了家族的血脉,生了两个儿子。他住在格里莫广场12号这座象征着荣耀的宅邸里。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地位和家谱上闪亮的位置。从表面上看,他的人生轨迹完美符合了纯血家族对一个“合格”家主的所有要求——沉默地存在,维护家族的体面,延续血脉,然后死去。
然而,在这精心维护的体面之下呢?
他的妻子视他为无物,甚至可能因他的沉默而更加疯狂。他的长子视他为懦弱和无能的象征,最终选择彻底决裂,不惜被烈火焚名。
他的幼子……此刻唯一为他落泪的幼子,在他生前,是否真正感受到过父亲的爱护和指引?
奥赖恩没有发出过自己的声音,没有留下任何值得铭记的功绩或思想,没有阻止家族的疯狂滑向深渊,甚至连自己的死亡,都只是加速了这栋老宅里最后一点人气的消散。他的葬礼如此冷清,哀悼如此稀薄,连悲伤都显得如此奢侈和不合时宜。他的一生,似乎只是为了在布莱克族谱树上留下一个名字,然后被家族那永不停歇的疯狂车轮碾过,不留一丝痕迹。
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似乎就是作为一个符号,填充了“布莱克家主”这个空洞的称谓,然后死去。
这是何等可悲又荒诞的人生。
贝拉内心那个穿越者的灵魂在尖锐地嘲讽。
她看着雷古勒斯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无声地跪倒在父亲的棺椁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天鹅绒布,却依旧压抑着哭声。那跪倒的身影,在巨大冰冷的棺椁和空旷死寂的大厅映衬下,显得无比渺小、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黑暗吞噬。
贝拉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这精心布置的葬礼,这虚假的哀荣,这用古老祷词和昂贵棺椁堆砌起来的仪式,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盛大的、关于纯血统腐朽本质的讽刺剧。奥莱恩的一生和这场葬礼,完美地诠释了纯血荣耀华丽袍子下爬满的虱子——空洞、冰冷、毫无温度,只剩下一个姓氏和一堆冰冷的规矩在啃噬着活人的灵魂。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趁着主持葬礼的老巫师开始念诵冗长的、关于布莱克家族辉煌历史的悼文,贝拉微微侧身,提起那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裙裾,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她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被淹没在悼文空洞的回响里。
奥莱恩·布莱克的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这栋古老建筑里又熄灭了一盏本就微弱的灯,让剩下的黑暗更加浓稠。而雷古勒斯跪在棺前的身影,则像一个不详的预兆,昭示着这黑暗还将吞噬更多年轻的灵魂。
她快步走入伦敦阴冷的秋雨中。冰冷的雨丝打在她的脸颊上,让她感到一丝清醒的刺痛。贝拉在冰冷地思索:
下一个被这黑暗吞噬的,会是谁?
走出奥莱恩·布莱克葬礼的肃穆氛围,贝拉特里克斯的脚步在墓地外围稍作停留。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些被阴影覆盖的角落,就在这时,一个异样的存在攫住了她的注意——在远处一个不起眼的遮蔽物旁,一条体型异常硕大的黑狗静立着。
那黑狗的姿态沉静得近乎凝固,长久地、专注地投向奥莱恩下葬的方向。它所处的位置颇为巧妙,似乎是这片区域唯一能从外围隐约窥见家族墓地的角落。
忽然,黑狗的头颅缓缓转动,深色的眼瞳径直迎上了贝拉的视线。没有明显的惊惶,只是喉咙里逸出一丝极其低沉的、几不可闻的喉音,森白的利齿在昏翳中微露,随即又隐没。
贝拉心头微动:或许在她驻足的那一刻,它便已察觉。
方才那长久的凝视并未被打扰,直到她的目光停留过久,才引来了这无声的、带着距离感的回应。
贝拉认出了那是谁。
西里斯·布莱克。
他十六岁,距离能合法在校外施展魔法的十七岁尚有一年之遥。魔法部新近颁布的《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法》,此刻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无法为自己施加幻身咒,只能阿尼马格斯的姿态悄然现身,尽量不被人知道他的到来。
霍格沃茨的丧假需要监护人的同意——他早被布莱克除名,监护权可能已移交给波特夫妇。
贝拉的目光在那神秘的黑影上停留了最后一瞬。没有言语,她平静地收回视线,黑色丧服的裙摆无声地拂过微湿的草地,转身,融入更深的阴影里,将墓地与那角落里的守望者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