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抽烟的动作停了,浑浊眼里第一次有了困惑和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旁边的笑声也弱了。
云昭却像被注入了强心剂,她利落地卸下背包,“唰啦”拉开拉链,在老头和村民惊愕的目光中掏出笔记本电脑,迅速开机。
“来,大爷,给您算笔明白账!”云昭直接蹲下,毫不在意浅色牛仔裤沾上灰尘,电脑放在膝头,手指在触控板上飞快滑动。
“就拿您这袋核桃来算吧。五十斤毛货,算均价四块钱一斤,成本是两百块。咱们保守点估算,毛货去壳后取仁,出仁率按30%来,差不多能得十五斤净核桃仁。人工方面,咱们就按本地市场价,处理这五十斤毛货,”她顿了顿,像是在心算,“大概需要……八十块。包装呢,用最基本的一斤装食品级密封袋,一个两块,十五个就是三十块。”
她在屏幕上飞快列出条目,目光在数据和老头脸上来回:“这样算下来,十五包一斤装的核桃仁,总成本两百加人工八十加包装三十,也就是三百一十块。”
指尖轻敲回车,一个数字定格在屏幕上。云昭的目光炯炯有神:“大爷您说说,这十五包仁,要是放到网上平台去卖,能卖多少钱?”
她没等对方回答,紧接着自问自答,语速快却咬字清晰:“超市里那些散装的熟核桃仁,一斤能卖到二十块左右,按这价算,十五包也才三百块,那还亏十块呢。为啥亏了?因为您这原价卖出没算加工增值这步!”她微微挺直背脊,语气带着点骄傲,“啥叫加工增值,就是要把这核桃仁简单烘烤一下,做成盐焗或者糖炒这种即食的,按斤算加工成本差不多五块,加上这七十五块加工费,总成本就增加到三百八十五块。这会儿您把即食仁卖二十五或三十块一斤,利润空间是不是立刻就翻上去了?”
一气呵成地说完,她才真正抬起头环视一圈。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村民们的脸上写满了惊奇、困惑和一丝敬畏。云昭脸颊因激动泛起薄红,眼神带着挑战看向老头:“怎么样?这叫不能干啥?这叫用经济学模型给您算利润翻倍空间,您说比扛锄头挑大粪,哪个更值钱?”
空气凝滞,只有电脑风扇细微的嗡鸣。
老头嘴里的旱烟袋彻底熄了火。他呆呆看着云昭膝盖上发光的屏幕,又看看地上那袋灰头土脸的核桃,脸上的皱纹因震惊而堆叠更深。周围村民鸦雀无声,伸长脖子,看看电脑,又看看老头,眼神茫然中又掺杂着一丝敬畏。
云昭看着众人惊愕的表情,尤其是张大爷那副被噎住的样子,胸中那口憋屈的恶气总算吐出来一些。虽然老头还没服软,但至少这聒噪的嘲笑和轻视暂时被压下去了。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甚至感到一丝疲惫的亢奋后带来的虚脱。
就在这时,那个牲畜棚边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几步开外。他没看电脑,也没看激动的云昭,目光落在爷爷脚边那袋核桃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良久,老头终于动了。他慢吞吞地把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抖落烟灰,抬起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云昭。
那双眼睛已经没了最初的轻视和揶揄,却也并无激动与信服,只有一种经岁月沉淀后磐石般的固执。
“哼!”他重重一哼,像破旧风箱,“你们城里人,就爱整这些花架子!又是店商,又是魔型的,听着就玄乎!”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动作有些迟缓,但腰板挺得笔直。枯枝般的手指指向远处被夕阳镀上金边的梯田和山头:
“俺们山里人,祖祖辈辈都这么活!靠天吃饭,按节气来!该种核桃时种,该收时就收,该卖毛货就卖毛货,老天爷赏多少是多少。啥时候卖,卖啥价,老天爷说了算,是节气说了算!不按你们那套……虚头巴脑的算盘!”
说完,他弯腰,利落地扎紧蛇皮袋口,将袋子稳稳扛上肩头,再没看云昭和那发光的铁盒子一眼,佝偻着背,一步步,稳稳当当地朝着村子深处那排土屋走去。夕阳将他固执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云昭还蹲在原地,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错愕又憋闷的脸。刚才那股用数据碾压一切的亢奋,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紧接着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下来。
她颓然合上电脑,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回过神,环顾四周,发现带队老师和同学们已经先一步被村支书引着去安排住宿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还在原地。
“云昭!发什么呆呢?快跟上!”远处传来同学的呼喊。
云昭应了一声,赶紧收拾背包。她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空的!
心脏猛地一沉!她刚才蹲下时明明把背包放在脚边的!她猛地低头,疯狂地左右扫视。
不见了!
那个装着她论文的黑色双肩包,不见了!
“我的包!我的包呢?!”云昭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恐慌。
刚才还沉浸在理论交锋的挫败感瞬间被恐惧取代。在这个对她充满敌意的地方,丢了贴身的行李?!
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脸色惨白,刚才怼张大爷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助和惊慌。她焦急地问旁边还没散去的村民:“请问!看到我的黑色背包了吗?这么大,就放在这里的!”她用手比划着,声音发抖。
村民大多摇摇头,有的眼神闪烁,有的干脆避开她的视线。张大爷家那个方向,更是没人回应。
就在云昭急得快要哭出来,准备冲进土屋去找村支书时,一个低沉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在她侧后方响起:
“刚才,有个人提着你的包,往晒谷场那边去了。”
云昭猛地回头。
是村民刚才低声议论的,那个大爷的孙子。好像叫……肖和?
他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正站在几步开外通往牲畜棚的小路上。夕阳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完这句话,他甚至没等云昭有任何反应,就径直转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向他的牲畜棚,很快消失在棚屋的阴影里。
云昭愣住了,心脏还在狂跳。
“晒谷场?”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目光顺着肖和刚才指的方向望去,那边地势稍高,隐约能看到一片开阔地。
来不及细想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告知她,也顾不上他冷漠的态度,这条信息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猛地站起身,拔腿就朝着晒谷场的方向狂奔而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的包!
篾刀反射的最后一点光,早已消失在棚屋的阴影里。而云昭奔向晒谷场的背影,充满了未知的恐慌和一丝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