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一直在黑暗中削着竹子?
他……看到了多少?
看到了她像个贼一样趴在爷爷的破窗户上偷看?
看到了她刚才靠着墙无声流泪狼狈不堪的样子?
云昭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仿佛感应到了这束来自黑暗中带着惊愕和探究的注视。
阴影里,那个沉默专注的身影,手中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非常短暂。
几乎难以察觉。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
月光在这一刻,仿佛格外眷顾他,清晰地照亮了他转过来的半张脸。
轮廓分明,线条干净利落。鼻梁很高,在侧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他嘴唇紧抿着,嘴角的弧度显得有些冷硬。最让云昭心头一悸的是他的眼睛。
在夜色里,那双眼显得格外沉静,深不见底,像两口古井,映着一点微弱的星月光辉,却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没有说话。
没有皱眉。
甚至没有一丝惊讶。
只是隔着几步远,越过被夜色浸透的空气,静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云昭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
没有好奇。
没有探究。
没有白天张大爷那种直接的、毫不掩饰的嫌弃。
只有一种被打断后的,近乎漠然的微澜。仿佛被她打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在夜色中专心觅食的兽。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问。
仿佛她只是夜色里一块突兀的石头,或是一丛被风吹得晃动的野草。
下一刻,他极其自然地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回膝上的竹篾和手中的篾刀上。
“沙——沙——沙——”
那稳定清脆,带着独特韵律的刮削声再次响起,不紧不慢,从容不迫。比之前更清晰坚定,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从未发生。这声音迅速融入了风声、竹叶声、虫鸣声交织的山村夜色里,成为了这静谧喧嚣的一部分。
云昭依旧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身体有些僵硬。她望着那个重新沉浸在竹篾世界里的沉默剪影,望着月光下他手中那把翻飞自如的篾刀,望着那片在他指尖逐渐变薄的竹篾。
再想到土墙之内,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煤油灯下,老人布满裂口的手笨拙却无比用力地捏着铅笔头,正一笔一划刻写着来自于他而言遥远社会的陌生词汇。
两种截然不同的“沙沙”声,在她脑海里奇异地交织碰撞。
一种滞涩艰难,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渴望。
一种流畅沉稳,透着扎根泥土的笃定。
这破败原始,带着牛粪味和节气论的山村,被同学们称为“人间仙境”的溪源村,似乎藏着比她想象中更复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