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躺在肖和粗糙掌心、完美剥离的核桃仁,在暮色四合的小院里,像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死寂。
张大爷的旱烟袋僵在嘴边,烟锅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
那颗在孙子掌心显得过分洁净饱满的核桃仁,仿佛而是什么精雕细琢的玉器。他脸下的血管在微微搏动。
他想骂,想斥责孙子跟着城里女娃瞎胡闹,想再次强调祖宗传下的法子才是正道,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云昭的震惊不亚于张大爷。她看着肖和,他不仅证明了标准可行,更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展示了如何做到。这份沉静的力量,比任何激昂的辩论都更有说服力。
咔哒——
寂静中,肖和又拿起一颗核桃,卡进夹子,手腕稳定地发力。又是一声清脆干净的裂响。他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手指灵巧地探入,捻起苦衣边缘,轻轻一撕。第二颗完美无瑕的核桃仁,落在了石桌粗糙的表面。
这声音,这动作,像一把无形的篾刀,在凝滞的空气里划开了一道口子。
张大爷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佝偻着背,缓缓站起身,不再看肖和,也不看云昭,更不看那两颗刺眼的核桃仁。他背着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踱向堂屋那扇黑洞洞的门。
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透出,将他佝偻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进门内的黑暗里。门轴发出一声沉重悠长的吱呀,缓缓合上,隔绝了院中的一切。
院子里只剩下云昭和肖和,以及石桌上那两颗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果实。
“谢谢。”
云昭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她知道,张大爷的沉默不是认可。
肖和没有回应。
他默默收起那把精巧的核桃夹,又将石桌上的两颗核桃仁小心地放到一边干净的小簸箕里。他走到院角堆放竹篾的地方,开始整理。篾刀偶尔划过竹青的声音,重新成为院子里唯一的节奏。但云昭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第二天清晨,薄雾尚未散尽。
云昭几乎是踏着露水来到张大爷家的院子。她手里紧紧攥着连夜整理打印好的《溪源山核桃仁加工标准与流程(试行)》,纸张边缘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院子里,张大爷依旧蹲在墙角,叼着没点火的烟袋,脸朝着雾气缭绕的山,仿佛一尊凝固的泥塑。肖和已经在竹凳上坐下,身边除了篾刀和竹料,还多了几把和他昨晚使用的一模一样的精巧核桃夹,以及几块打磨光滑,用来辅助剥离苦衣的薄木片。他正用一块沾了水的粗布,仔细擦拭着每一把夹子的刃口。
云昭的心提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张大爷和肖和之间那块熟悉的“战场”。
“大爷,肖和,”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而坚定,“栖山居那边催得紧,样品必须尽快寄出。这是我和肖和商量后拟的加工标准,”她将手中的纸张递向肖和,“主要是核桃仁的完整度、苦衣残留要求、大小范围,还有卫生要求。流程也简单写了,关键是用这夹子开壳,再用这木片辅助撕苦衣。”
肖和停下擦拭,接过纸张,目光沉静地扫过上面的文字和图示。他看得很慢,很仔细。张大爷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但依旧没有回头,只有旱烟袋的铜锅在微凉的晨光里反射着一点冷光。
“我想,”云昭的目光扫过张大爷僵硬的背影,又落回肖和脸上,“今天能不能召集几家愿意试试的婶子大娘,肖和教大家用这夹子和工具,按这标准剥一批?工钱,按剥出的合格仁的重量,比平常散剥的价加三成。样品需要的量不大,剥好的仁,我按栖山居给的样品采购价收。”
“加三成”这几个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张大爷的肩膀似乎极其细微地耸动了一下。
钱,永远是撬动现实最直接的杠杆。
肖和看完了纸上的内容,抬起头,目光在云昭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他放下纸,拿起一把核桃夹和一块木片,站起身,径直朝院外走去。
云昭的心落回一半。她没敢看张大爷,也快步跟了出去。
王婶家的院子里很快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