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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响（第2页）

几个被肖和叫来的中年妇女围坐着，脸上带着好奇和一丝不以为然。

肖和话很少，只是拿起一颗核桃，卡进夹子，“咔哒”一声脆响，壳裂开。他拿起木片，在核桃仁边缘轻轻一划，再一挑，那层褐色的苦衣便完整地揭了下来。动作流畅得如同他削竹篾。

“哎哟，这夹子真神了！壳开得这么齐整？”

“这木片是干啥的？撕那层皮儿？以前都是指甲抠，费劲还抠不干净！”

“这么剥是好看，可也太慢了吧？耽误工夫啊！”

七嘴八舌的议论响起。肖和只是把夹子和木片递过去，示意她们自己试试。

王婶第一个接过来。学着肖和的样子，小心地卡住核桃，用力一夹。“咔哒”声音不如肖和的清脆，壳裂开了，但仁也有点压碎了边角。她懊恼地啧了一声。肖和没说话，只是拿起另一颗核桃，示意她注意卡的位置和力度。

王婶又试了几次，终于掌握窍门，剥出了一颗完整的仁。她小心翼翼地用木片去揭苦衣，动作笨拙，但最终也成功了。看着掌心那颗饱满干净、带着自然油脂光泽的核桃仁，王婶的眼睛亮了：“嘿！真不一样，看着就金贵！”

其他几个妇女也纷纷上手。一时间，“咔哒”“咔哒”的开壳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哎呀碎了”、“慢点慢点”、“这皮儿真能撕下来”的惊呼和讨论。虽然笨拙缓慢，但却有一种新的秩序和专注在这院子里抽枝发芽。

云昭站在一旁，看着肖和沉默而耐心地纠正着每个人的动作，看着簸箕里渐渐堆积起来颗颗饱满洁净的核桃仁，鼻尖微微发酸。

她拿出手机，对着簸箕里金黄的果实、妇女们专注而笨拙的双手、肖和沉静的侧影，还有那把闪着寒光的精巧核桃夹，拍下了几张照片。然后，她点开陈哲的微信对话框。

“陈经理，样品所需的核桃仁正在按最高标准加工中，确保达到您的要求。附上几张现场图，竹盒也已准备就绪，预计后天寄出样品。溪源村的手艺和诚意，都在这里了。”

图片发送。等待回复的间隙，她抬起头，望向张大爷家院子的方向。那个倔强的老人，此刻是否正躲在窗后，听着那清脆的“咔哒”声？

两天后，溪源村简陋的邮局。

云昭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箱交给邮递员。里面是六个精心挑选的竹盒，盒盖上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盒子里铺着干净的油纸，上面整齐码放着的，是王婶她们在肖和指导下，一颗颗剥出挑拣出的最完美的核桃仁。每一颗都饱满完整，色泽均匀，不见一丝苦衣残留。

邮递员称重贴单，云昭扫码支付了昂贵的快递费，看着包裹被放进邮袋。那小小的纸箱，仿佛承载着整个溪源村沉甸甸的希望，驶向未知的远方。

寄完包裹，云昭没有立刻回村。

她沿着村后的小路，爬上了晒谷场旁边的高坡。山风猎猎，吹动她的短发。视野豁然开朗，层叠的梯田在阳光下泛着新绿，远处的苍翠山峦沉默如亘古。

她掏出那个记录着论文核心数据的小本子，翻到那个顽固的异常值点。目光在数据和眼前壮阔又充满生机的山野间来回游移。

在肖和精准的“咔哒”声响起之前，她或许会执着于用更复杂的模型去修正这个异常值，试图将它强行纳入预设的轨道。

但现在，她看着本子上那个偏离的点，再看看脚下这片充满了无数变量，土地、气候、人心、技艺、固执、渴望……种种的复杂世界，她忽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感悟。

也许，这个异常值正是像张大爷的顽固，肖和的沉默还有王婶的笨拙尝试一样，是无法被简单量化的存在。

她合上本子，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和泥土清香的空气。胸腔里，那股被数据和挫败感挤压的滞闷感，似乎正被这山野的风，一点点吹散。

样品已经寄出，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此刻，站在高坡上，俯瞰着这片接纳了她所有狼狈和挫败，又悄然给予她力量的土地，云昭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路还很长。山，得慢慢看，人，得慢慢来。而那把精准劈开核桃壳的夹子所发出的“咔哒”脆响，已然成为她心中最坚实的回音，指引着她，也指引着溪源村，走向充满荆棘却也蕴藏无限可能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