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政车的引擎声在村口土路上卷起一溜黄尘,渐渐远去,晒谷场上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嗡嗡的议论声像炸开的蜂窝。
“成了!真成了!两百盒啊!”
“老天爷,手指头都剥秃噜皮了!”
“云昭妹子,工钱……工钱啥时候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巴巴地望向还扶着树干喘息的云昭。
云昭的心猛地一抽,空荡荡的钱匣子沉甸甸地坠在腰间。她强撑着直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结,现在就结!剥了多少合格仁,按说好的双倍工钱,一分不少。”
她解开腰间那个几乎空了的布钱袋,动作有些僵硬地掏出最后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双倍?!”人群嗡地一下炸了,疲惫瞬间被狂喜取代。
王婶立刻跳起来招呼:“快!剥了多少仁的,都到云昭妹子这儿来报数领钱!按簸箕算!”
人群呼啦一下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报着数,伸着布满老茧和核桃壳划痕的手。云昭脑子嗡嗡作响,凭着记忆和旁边王婶的帮衬,飞快地清点计算,将手里所剩无几的钞票一张张递出去。
“云昭妹子,俺家狗蛋他爹今天也扛了三袋核桃过来,按你说的加价收的,钱……”李狗蛋他娘挤到前面,手里捏着一张写着斤两的纸条,眼神热切。
云昭看着那张纸条,又看看周围还没散尽同样眼巴巴等着结算生核桃钱的村民,嗓子眼堵得发慌。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期待的脸,声音格外平静:“生核桃的钱,大家别急,今天太晚,明天,明天一早,我保证,按数结算,一分不差!”
“明天?”
“说话算数?”
“俺们可都等着呢!”
质疑和不安像水面的涟漪迅速扩散。云昭挺直脊背,眼神迎向那些目光:“算数!溪源村的山核桃能走出去,是大家伙儿一起挣来的路子,我云昭砸锅卖铁,也绝不会亏了大伙儿一分血汗钱!”
她斩钉截铁的语气暂时压下了骚动。村民们得了工钱的欢天喜地,等着收核桃钱的将信将疑,人群渐渐散了,留下满地狼藉的核桃壳和刺鼻的青皮气味。
夕阳彻底沉没,暮色像冰冷的潮水漫上来。
云昭独自站在空荡下来的晒谷场中央,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让她晃了晃。她摸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栖山居采购陈”,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她要发什么?是货已发出,还是后续款项何时支付。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最终,她只发出去一行字:
“陈经理,溪源村200盒订单已于今日下午通过邮政发出,运单号:XXXXXX,请查收。盼复。”
发送。屏幕暗下去。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攫住了她。
“喂。”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云昭猛地回头。肖和不知何时站在几步之外,身影几乎融在浓重的暮色里。他吊着伤臂,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有些瘆人。他没看云昭,目光落在她攥得死紧的空钱袋上,停留了一瞬。
“你……”云昭刚开口。
“钱。”肖和打断她,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摊开掌心。掌心里躺着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旧钞票,数额不大,“先拿去垫。”
云昭看着那几张旧钞,再看看肖和沉静的脸和吊着的伤臂,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她摇摇头,声音哽住:“不用……你的伤……”
“拿着。”肖和的手往前递了递,语气不容置疑,“明天要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昭写满疲惫和压力的脸,又添了两个字,像是解释,又像是某种沉重的承诺:“别担心。”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转身,沉默地走向通往村子的那条昏暗土路,受伤的右臂在行走时僵硬地晃动着,很快消失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云昭看着那几张被夜风吹得微微卷边的钞票,又看看肖和消失的方向,最终紧紧攥住了它们。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云昭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刚推开借住小屋吱呀作响的木门,就被院外鼎沸的人声惊得脚步一顿。
王婶家的破院墙外,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男人们蹲在墙根抽烟,女人们抱着胳膊,孩子们在腿边钻来钻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院子中央。
李二狗站在人群最前面,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那张宿醉未醒的浮肿脸上写满了愤慨和幸灾乐祸:“……都听听!都听听!王寡妇,你拍着良心说,昨天你家那老核桃树,是不是俺家狗蛋他爹帮你上树打的?累得跟个三孙子似的!说好的核桃卖了钱分俺三成,白纸黑字按的手印!现在倒好,你们跟着城里丫头吃香喝辣拿双倍工钱,俺们家出人出力,毛都没捞着一根!还有天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