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德全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得那小太监噤若寒蝉,脸色惨白。
“妄议公主,诋毁皇室。自己去慎刑司领二十杖,再敢多嘴,仔细你的舌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浸淫深宫数十年的森然寒意。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抖,再不敢多言,连滚爬爬地退了下去。
德全站在原地,望着那辆消失在宫道尽头的青帷马车,浑浊的老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疲惫与复杂。他拢了拢袖子,转身,重新将目光投向行刑柱上那具已然无声无息、只剩微弱抽搐的躯体。鞭声,再次沉闷地响起。
客栈厢房。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终于回到了城西那间不起眼的客栈。春意憋了一路,直到“欻”地一声紧紧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她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像是炸了毛的猫,满脸急切地冲到浮梦面前:
“公主!您没事吧?陛下可有为难您?那老阉货有没有使坏?还有那血呼啦的……呕……”想到承天门外那惨烈的一幕,春意又是一阵反胃,小脸煞白。
浮梦却像是没听见。她神情恍惚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熙攘的街市,脸色比春意还要苍白几分,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
方才在宫中强撑的精神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感,像是服用某种虎狼之药后的强烈后遗症。
“公主?公主——?”春意连唤数声,见浮梦毫无反应,心中大骇。她几步上前,轻轻摇晃着浮梦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您别吓奴婢啊!公主!您看看我!”
浮梦被晃得一个激灵,涣散的瞳孔才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焦急万分的春意。她像是从一场深沉的噩梦中挣扎醒来,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春意还搭在她肩头的手,示意自己无碍。
“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父皇说……婚期定在桂月初六。”
“桂月初六?!”春意一听,瞬间把刚才的血腥场面和担忧都抛到了脑后,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都七月廿七了,桂月初六岂不是就在眼前?!满打满算只剩九天,这……这怎么来得及啊……”
她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嫁衣、凤冠、首饰、还有公主府那边……哎呀,不行不行,奴婢现在就得去张罗,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先把……”
春意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嘴里噼里啪啦地开始盘算需要置办的东西,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浮梦却没有理会春意的焦虑。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别处。皇帝丢给崔逢青的那桩案子……城西男子离奇失踪案……此事在长安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最初是城西一些刚行过加冠礼、年轻力壮的男子,毫无征兆地消失,家人遍寻不见。后来,范围竟逐渐扩大到城南,失踪者皆是年纪相仿、样貌周正甚至称得上俊秀的青年。
他们就像被无形的烟雾吞噬,风过无痕,消失得干干净净。官府查了数月,竟如泥牛入海,毫无头绪。
“对了,”浮梦忽然开口,打断了春意喋喋不休的盘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城西那桩男子失踪的案子,最近可有什么新动静?”
春意被问得一怔,努力从嫁妆清单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想了想回道:“公主放心,咱们城东这边还算安宁,没听说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至于其他地方……”
她皱起眉,“说来也怪,好像自从三司接手、闹得满城风雨之后,城西那边……反倒消停了不少?最近没听说再有谁家郎君不见了。”
“消停了?”浮梦的眉头却蹙得更紧。她回想起在“旧故里”听来的那些零碎消息,那些酒客或真或假的议论,以及某些知情者讳莫如深的表情。
直觉告诉她,此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背后之人胃口如此之大,行事如此缜密,怎会因官府介入就轻易收手?这反常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或是……猎物转移前的蛰伏。
她脑中蓦地闪过张直长(张令)那张在酒桌上因醉酒而显得格外猥琐油腻的脸。
就在不久前的某个夜晚,在“旧故里”的某个角落,他搂着歌姬,醉醺醺地大放厥词,带着一种下流的得意和莫名的优越感:
“嗝……你们……你们懂个屁!那那主儿……眼光高着呢!专挑……专挑那些刚加冠、模样俊、身板儿好的小郎君下手!嘿嘿……像咱们这样的……”
他指了指自己满是横肉的脸和臃肿的身材,“……想送上门去,人家……人家还嫌磕碜呢,没……没机会!”
当时只当是醉鬼的胡言乱语,如今想来,那混浊的醉眼里,或许真的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真相碎片?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浮梦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