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心中憋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不甘地看向皇帝,却感觉袖口被一股极轻微的力量扯动。她侧目,对上崔逢青几不可察的摇头眼神——不可再问。皇帝心意已决,强留无益。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随着崔逢青默默行礼告退。
承天门外。
宫道漫长,一路无话。浮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崔逢青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卷宗的边缘。两人行至承天门那巍峨的阴影下时,却被前方一阵异样的动静生生拽回了现实。
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啪!啪!”声,伴随着压抑的、濒死的呻吟,刺破了宫门的肃穆。
只见宫门内侧的广场上,一人被剥去上衣,反绑在行刑柱上。两名身材魁梧的禁卫,正轮番挥舞着浸过盐水的牛皮鞭,狠狠抽打在那早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脊背上!
每一次鞭落,都带起一片飞溅的血沫和破碎的皮肉,受刑者头颅低垂,气息奄奄,已然不成人形,唯有身体还在鞭笞下无意识地抽搐。
浮梦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饶是她见惯了长安城的风浪,如此近距离目睹这般酷刑,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浓重的血腥味仍让她脸色发白。
行刑者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在浮梦和崔逢青距离行刑柱仅几步之遥时,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其中一人抱鞭而立,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禁军特有的刻板与漠然:
“参见熙仁公主、骠骑大将军。我等奉旨在此行刑,污了殿下和将军的眼,还请见谅。”语气看似恭敬,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听不出半分请罪的诚意。
浮梦敛眉垂目,强压下心头的不适与那丝挥之不去的诡异感。她直觉此事不对,不欲多看,更不欲多问,只想尽快离开这血腥之地。她轻轻拽了拽春意的衣袖,示意绕开这令人作呕的“现场”。
然而,有人显然不打算让她如愿。
一直跟在身后的德全,此时却一步跨上前来,恰好挡在了浮梦侧前方。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谦卑恭顺的笑容,声音尖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公主殿下,”德全微微躬身,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那血肉模糊的人影,“您……就不关心关心,这受刑之人是谁?所犯何事,竟落得如此下场?”
浮梦的心猛地一沉!她瞬间明白了。崔逢青在宫门口已与她分开,去向不明。
这场血淋淋的“表演”,根本就是做给她一个人看的!是警告,也是宣告——即便她不想知道,也必须知道。
一股冰冷的怒意自心底升起。她抬起头,脸上却瞬间换上了一副浮夸的惊讶与玩味,甚至还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好奇:
“哦?”浮梦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德全和那受刑者之间来回逡巡,“德全公公似乎对此人……颇为关切?”她故意歪了歪头,语气带着天真的残忍,
“莫不是……公公的什么远房亲戚?哎呀!”她忽然惊呼一声,用帕子掩住口鼻,仿佛被那惨状吓到,“怎么会打成这样?看着……连个囫囵样子都没了!真是可怜呐。”
德全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仿佛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澜。他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稳:
“公主殿下说笑了。老奴不过是个残缺之人,在这世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哪还有什么亲眷可谈?”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肃杀,如同宣读判决:
“此人,乃西门守将——张令。昨夜玩忽职守,犯下大错,陛下震怒,特下旨于承天门外,当众鞭刑八十,以儆效尤。”
张令——张直长。
浮梦心中冷笑。果然是他,这个贪财怕死、作恶多端的蛀虫,若不是仗着背后有人,京兆府的牢房早该被他睡穿了,死有余辜。
面上,浮梦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甚至无聊地玩起了自己纤细的手指,身体微微摇晃着,眼神飘忽地东张西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感兴趣”和“与我无关”。
“哦,知道了。”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仿佛德全说的不过是今日天气如何。随即,她拉起惊魂未定的春意,语气轻快得近乎刻意:
“本宫乏了,还有事,先走一步。德公公,辛苦你‘监刑’了。”
说罢,她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姿态优雅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与漠然。春意连忙跟上,搀扶着她登车。
德全身边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显然气不过浮梦这副“不识好歹”的态度,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忍不住低声啐道:
“哼!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如此酷刑当前,竟这般冷血麻木,毫无礼制仁心!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