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低垂,看着脚下猩红的地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洞房内的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命妇们细微的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浮梦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万全的下落?庄园被焚的真相?“旧故里”的关闭……她迫切需要从崔逢青这里得到一些线索,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然而,那几个命妇如同木桩般杵在那里,眼神如同探照灯。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微微侧首,目光扫过那几位命妇,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主威仪,清晰地回荡在洞房内:
“本宫乏了,尔等退下吧。”
命妇们闻言,脸上程式化的笑容瞬间僵住,面面相觑。
按照规矩,她们需得“侍奉”到新人饮下合卺酒,甚至……更久。一位年长的命妇犹豫着上前一步,嘴唇嚅动,似乎想委婉提醒规矩。
浮梦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冰锥,带着昔日“长安笑柄”所没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她并未再开口,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命妇心头猛地一颤,瞬间想起了这位公主虽表面纨绔浪荡,但心狠手辣才是底色,更想起了彩楼下那位煞神驸马冰冷的目光。
权衡利弊,终究是颈上人头和家族前程要紧。她慌忙低下头,与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个无奈又隐含恐惧的眼神,齐齐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奴婢等告退,愿公主与驸马……百年好合,早……早生贵子。”说罢,如同逃离龙潭虎穴般,迅速退出了洞房,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沉重的雕花木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偌大的洞房内,只剩下浮梦与崔逢青两人,以及满室摇曳的烛光和甜腻得令人发昏的香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
方才命妇在场时的凝滞,此刻化作一种更深的、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弥漫。浮梦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将憋了一路的关于万全的问题抛向崔逢青——
然而,崔逢青动了。
他并未走向她,也未坐下。
而是径直走向房间中央那张铺着龙凤呈祥锦缎的圆桌,桌上,早已备好了合卺酒——那是由一个剖开的、用红线系在一起的匏瓜盛着的美酒。
他端起其中一半匏瓜,动作平稳。
然后,在浮梦略带错愕的目光注视下,他竟没有如寻常新郎般站着递酒,而是……俯下身,单膝微屈,以一种近乎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谦卑的姿态,蹲在了浮梦面前。
两人的视线,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毫无遮挡地平齐了。
崔逢青双手捧着那半匏酒,稳稳地递到浮梦面前。
烛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似乎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宴席上的冰冷,也不是彩楼下的漠然,更非平日相处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沉着。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浮梦从未听过的、难以言喻的……郑重?
“殿下,”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仪式未完。”
浮梦完全懵了,命妇都遣走了,这戏……还要演给谁看?给这满屋子的红烛吗?她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房门和窗户。
崔逢青却仿佛没看到她的迟疑,依旧稳稳地举着匏杯,眼神专注,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甚至将酒杯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触碰到她的唇边。
那姿态,固执得近乎虔诚。
浮梦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僵持显然毫无意义,她压下翻涌的思绪,伸出略显冰凉的手,接过了那半匏酒。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温热的手指,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就在她接过酒杯的刹那,崔逢青眼底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抹极其明亮的光芒,如同夜空中骤然划过的流星,快得让人抓不住,却带着一种灼热而纯粹的……欣喜。
浮梦的注意力被手中冰凉的匏瓜和浓郁的酒气吸引,并未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