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杨洛云一行和婧娘母女动身前往黑水寨。
从天堑关到玉京城有两条路可走,黑水寨方向是距离更远的一条。
“昨日在关卡闹出的动静,足够引起汉人追兵的注意。他们若有心排查,知晓我们过了天堑关,八成会继续往距离更近的那条道追。”洛云如是盘算着。
黑水寨属于珞川地界较为独立的异族村寨,一般人无事不会刻意接近。毕竟在异族地界与异族打交道,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和足够的知识储备,否则不经意触及族中习俗禁忌,于赶路人而言,无异于是雪上加霜,耽误行程不说,弄不好还会有葬身他乡的风险。
“黑水寨大当家是女子,三年前开始筹划黑水寨的营生,向周围几百里都发了邀请。我夫君就是冲着其中一项经营去的,他归家后还时常跟我赞叹大当家的才能呢。”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杨洛云唠嗑。
“夫人知道她经营的具体内容吗?”洛云追问。
她昨夜又将那账本仔细看过,总觉得黑水寨和天堑关往来交易里透着蹊跷。
“大当家什么都做,大到铺路修桥,小到珠宝刺绣都有。我夫君就是去做刺绣的,我从小女红极差,夫君的技艺却很高。”婧娘说着,脸上一瞬闪过些许红晕,手指不自觉地互相揉搓着。
“刺绣本就是男女皆可的活计,夫人天赋不在此,无需汗颜,更莫为了所谓‘女红’的性别定义就妄自菲薄。在我看来,这词语本就剥夺了男子刺绣的自由,固化了女子的标准。”
杨洛云说完一挥马鞭,身下马儿疾跑起来,风远远把她的声音带到婧娘耳畔,也传进她的心里:“女子亦可行商纵马,去尝试各种未知领域,来这世间活一遭,不值得被所谓世俗定义缚住双手双脚!”
少女如此鲜活的背影,同此刻天际朝霞交织,汇成一幅无限自由的画,看得婧娘眼眶微红。
黑水寨中,女子放下手中佳酿,饶有兴致地看向探子:“那小姑娘真这么说?看来这次是来了个妙人。”
她起身理理衣袍,不紧不慢朝寨门口走去。
杨洛云一路打量着黑水寨的景致,不得不说,这寨子的主人非常会利用空间。道路两旁栽种着应季果林;稍矮的地方种着大大小小不同蔬菜;交错隔开的沟槽中养着鱼虾;树与树之间还装着蜂箱。
单是目及的一小块地方,就可以创造出不少营生。杨洛云对这个大当家更好奇了。
行至寨口,就见一个头顶、颈间、耳上佩着无数银饰,身着玄色和赤色相间长裙的女子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杨洛云认出她的银羽族服饰,把相关禁忌和习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换上真诚的微笑,上前行礼:“大当家,我们是滇南来的马帮,想要从您这借道,不请自来实属无礼。”
“若觉得不快,我便不会亲自到此等候。”
“大当家真是爽快人!我唤杨云川,不知大当家如何称呼?”杨洛云应承着,为遮掩身份,她便以云川自称。
“苗素,叫我苗当家即可。”说着,看清婧娘母女,她微不可察地握了握衣摆。
杨洛云捕捉到她不自然的动作,没有绕弯子,直接开口:“我们借道此处还有一个原因,听闻这位夫人的夫君也在苗当家手下办差,只是现已半年未归家,不知可否让他们家人团聚?”
婧娘连连点头:“夫君常常夸赞大当家的才能,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苗素轻轻叹息,她走到婧娘跟前,一撩衣裙就要跪下。
婧娘惊得一把扶住苗素,眼中瞬间聚满泪光,她倔强地阻止它们流出,调整呼吸,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我就知道他定是出事了,无论如何,还请苗当家如实相告。”
“跟我来。”
苗素带着婧娘母女和杨洛云走到一间半掩着房门的屋子前,里面的伙计听见动静,慌忙迎出来行礼。
屋子里的竹床上,一个男子静静地躺着,气若游丝,被子盖在他身上仿佛都能把他压断气。
婧娘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踉跄着拉着玉儿来到床前,伸手想要触碰那张苍白的脸,又生生停在半空,怕稍微一动那人就会消散。
玉儿亦是泪流满面,“爹爹、爹爹”轻声唤着。
“为何会这样?”杨洛云出声打破压抑的气氛。
“两月前本是例行休假归家,陈修替我运送一批刺绣货物,在天堑关和当值官差发生争执。我赶到时,他已经昏迷。郎中说他重伤头部,幸则卧床半生,否则还可活月余,至于苏醒就只能听天命了。”
“苗当家和天堑关官府是否进行着交易?”杨洛云突然换了问题,她盯着苗素,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
“你从何得知?”苗素眼神骤冷。虽从黑水寨的探子口中听得杨洛云那番男女见解,知晓此人不寻常,但事关她的黑水寨,如此机密被外人知晓,让她心中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