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顿便饭吧,阿哥。”惜予最后还是选择了兄妹相称。
王遗时也没想到给他一天冷脸看的人能说这话来,原本有些气馁的心一下变得喜滋滋,跟着惜予进门。
吃过饭,王遗时坐在沙发上,看惜予持一把大剪子修花枝。瓶儿同她亲昵,在一边捧着花瓶左看右看。
惜予见她感兴趣,索性把剪子递给她剪花枝玩,自己拿修剪过的枝叶拢到一块收拾干净,不忘叮嘱瓶儿留心剪子锋利。
金小姐就娇气多了。凡是好叫佣人做的事体,绝不会亲自过手。诚然佣人伺候尽心,若赶上她心情欠佳的时候,也免不了挨一顿臭骂。佣人们平日里唯唯诺诺,低三下四,让王遗时常觉着自己好似那些被迫下野的军阀寓公。
爷娘之前同他讲,谢家小姐是大家闺秀,虽未读过什么书,但胜在温柔体贴。他本以为所谓“温柔体贴”不过人们无话可讲,硬要挖掘个优点,就像夸一个男人老实本分那样。他忽略了一点,自己从未花时间去了解过她。
王遗时回到同金小姐住的公寓,佣人讲金小姐应李小姐邀去参加沙龙,估计今夜是不预备归来。于是王遗时只好一个人乱糟糟睡下,梦到他和谢惜予离了婚,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过几天,王遗时一大早就出现到亚尔培路公寓楼下,来回荡了两圈,也没能下决心上去寻人。
若不是瓶儿下来买早点,不咸不淡地喊王遗时一声姑爷。王遗时被她这样一叫,立即勇气饱满,大步流星跨进公寓楼里。
在惜予处吃过早饭,王遗时提出要带她去逛书局。
惜予没有应答,放下筷子问:“阿哥,你到底是想离婚,还是不想?”
怎么又扯到离婚?她难道没别的话想与他说了吗?
其实,王遗时哪里不想离婚呢?本就不欢喜这桩婚事。
但眼下,同金小姐矛盾渐多、摩擦频发。反而是从前嫌弃的惜予让他不断改观,好感与日俱增。他一边对自己朝秦暮楚的作风大加鄙夷,一边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心意的改变。
喜欢一个人和跟一人过日子是不同的,他与金小姐谈朋友的时候,也是千好万好,直至住到一道去,才发现原来有这样多闹不停的鸡毛蒜皮的矛盾,日积月累地消磨了本就不厚的情谊。那么,谁能笃定同谢惜予就不会重蹈覆辙呢?
惜予看得出王遗时的纠结,心里觉着这个反应不错,纠结起码代表着他开始思考了。
王遗时刚开始思考,惜予却早就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无数次设想过后果。这世道女儿婚事多是自己做不得主的,她虽无力改变,听从父母之命嫁去了王家,但她已经多跨出一步,决心来上海为自己求一个结果。
实际上,这个结果并不非得是离婚。
虽然近些年社会上提倡新风,离婚依旧算新鲜事,而且偏见与苛责多会落在女子身上。
如果王遗时愿意好好过日子,那便一起过日子;他若不愿,签了离婚书大家各过各的。
只是一点,她是绝不愿意装聋作哑当他一辈子所谓的原配正妻。
再者,臧克渠也跑来劝她,王遗时并不是花花肠子,对金小姐确实蛮好。只是两个人经常吵架,理由也是千奇百怪,大多鸡毛蒜皮。不过两人有个最大的矛盾,就是金小姐过于骄蛮任性,欢喜颐指气使,且根性中阶级观念颇重,对人处事不若王遗时来得公平公正。朝夕相处的生活冲淡二人浓烈爱情以后,王遗时更时常看不惯她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做派,以为此举趋利轻义、重利忘义。要晓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金两人若还这般闹,过不下去是迟早的事。况且,臧克渠几次套话,王遗时便也透露,他新婚夜抛妻离家后,内心也觉得对不住惜予,时常写信给父母,要他们好好对待惜予,还把自己银行账上一半的钱托母亲转交惜予,只是不知为何惜予并未收到罢了。
臧克渠说完这些,和惜予吐露心声:“阿哥就是觉着,他是可以过日子的人,你们过去盲婚哑嫁,彼此可能有些误会,解开了,再理性考虑分还是合。”
如今关键就在王遗时身上,惜予决心推他一把。
“阿哥,不好意思,今朝我没工夫和你去书店。我姆妈要来。”
“来做啥?”王遗时看惜予神色,丈母娘似乎来意不善,才有此问。
惜予说:“我父亲如今探知了我下落,认为我独自跑来上海寻你不安全,大概是叫姆妈来带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