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王遗时正伺候宁宜刷牙揩面,见妻子气喘吁吁回来,将女儿抱下洗手池前的板凳。
“姆妈!”
惜予抱起女儿问王遗时:“你能不能买点奶粉过去?”
“没问题。那边怎么样?”
“糟糕透顶。”
为子女者,身处异乡却遭逢父母过世,子欲养而亲不待,乃天下一大憾。如今大家又竞相拦着一个悲痛的女儿回家送父亲最后一程。
惜予心下也觉得她们有些残忍了。王遗时看出她面色不好,安慰道:“这是姚家和阿弟的决定,咱们不好干涉。你已经尽力了。”
再去慎予家时,李婶告诉惜予,安安的奶水已经不足孩子饱腹,那可怜的婴儿不停哭泣抗议饥饿。
好在不多时,一名年轻的男学生受王遗时托付,拎着三罐牛栏奶粉登门。
他执意不用招待,站在门口,等惜予接过奶粉,又从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只玻璃奶瓶。
“听王家阿哥提及,既事出突然,孩子此前又未吃过奶粉,我想家里可能没准备奶瓶,便去妇女商店那边找了找,浪费了一点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惜予把奶粉和奶瓶都交给李婶,对他说:“你太有心了,奶瓶还真没有准备。我瞧你年岁不大,已念大学了吗?”
那嘴角毛绒绒的软胡须,说话时还未习惯自己变得低沉的嗓音,分明是个半大孩子。懵懂青涩的模样使人想起以前的慎予。
男学生挠挠头,羞涩地笑着。
他才是个高中生,来兄长任职的大学校园打网球,碰巧得知此事,便自告奋勇为脱不开身的王遗时跑腿。
五月底上海正午,太阳的热辣已经开始冒头,惹出这位年轻的奔波者一头细汗。
递他毛巾,正擦汗,又听惜予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应旸,阿姐可以叫我旸旸。我大哥宋应是和你丈夫是同事。”
“今日家里实在不适合招待客人,改日定要请你还有你阿哥一道上门来作客。”
“谢谢阿姐。”宋应旸捧回毛巾,笑眼似月牙弯起。
宋应暘走后,李婶同惜予感慨:“这家公子心细、教养好,生得漂亮。他爷娘真真有福气!”
“谁说不是呢?”惜予笑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孩子刚睡下,安安那边丁零哐当收拾行李。
惜予从婴儿房出来,安安竟拎了一只皮箱,身上还着着一件缎丝睡袍,头发亦是乌糟糟样子,回头看了眼惜予,眼神无光。
李婶从大门边的厨房间冲出来,眼疾手快一把拿住安安腕子,安安立即剧烈挣扎起来。逼得李婶大喊:“姑太太,快来帮忙。”
谁也不知素来柔弱的女子哪来这样大的力气,两人合力才勉强拉住。安安被摁回沙发上,李婶收走皮箱,惜予握住她冰凉的手。
安安反攥惜予双手,连声哀求道:“姐姐,你让我回去吧!现在孩子有奶粉吃,李婶会好好照顾她的,还有什么理由强留我在这呢?”
“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阿姐当初为了慎予和我,不也没出月子就义无反顾赶回杭州吗?手足尚且如此,更何况父母?父亲在时,我少有尽孝,如今他去了,我怎么能在这,在这……”
惜予抱紧哭倒在她怀里的安安,听她抽噎道:“全是报应,都是我害的。”
“瞎说。”惜予对她感同身受,下定了决心,喊道:“李婶。”
李婶跑出来,问道:“姑太太有啥吩咐?”
“我带太太回杭州去,这段时间劳烦你带孩子,工钱加倍。我会叫王先生帮你搬到我们那边去住,可以不可以?”
李婶望向伤心欲断的安安,没什么犹豫,点了点头。
惜予带着安安,先回亚尔培路简单收拾行李,与张婶交待家务,和宁宜依依惜别。等王遗时把李婶和孩子接过来,安安抱过孩子,两人才踏上回杭之途。
没料到这一走,再回上海已是姚老爷七七之后。因安安情绪常不稳定,发作起来整夜的哭,竟日的闹,弄得自己和身边人都精神萎靡,于是屡次归返不得,无奈淹留。
安安始终觉得父亲去世是她造下的罪业,若非当日自己决意私奔,父亲便不会一病不起。而另一个受她牵累的人就是惜予,还未出月子就为他们来回奔波,亏损了身体。
也许是受了刺激,只要惜予离开得久一点,安安不时会产生惜予跟父亲一样被她害死了的幻觉,总要大闹大喊一番,谁劝都无用。惜予只好挨着她住下。
一直到七月头,姐弟俩才带着安安回上海。这时,安安已被确诊产后抑郁,人日渐消瘦。到家时,王遗时同李婶几乎要认不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