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醒啦……”惜予蹲下来展开双臂,宁宜走过去搂住她的颈子。
宁宜嘴里说:“姆妈,我害怕。”
“没事,今天跟姆妈一道睡,好不好?”
宁宜在母亲身边缓缓睡去,惜予却心系安安的情况,彻夜浅眠,早早醒来。
五点将近的时候,门口传来开门拧锁的声音,惜予轻悄悄起身出来,王遗时正在玄关换拖鞋,进来后,朝惜予比了轻声的手势,又指指沙发。
在沙发坐下后,王遗时抬手揉捏眉骨。厨房间稀稀疏疏倒水声,端来后王遗时发现是白水,问:“怎不泡杯茶?”
刚想起身自己去泡,被惜予摁了回去。
“空腹别吃茶。你一夜未归,那边情况还好么?”
“安安情绪不稳定,等医生打针就好多了,医生说她营养不良,又输葡萄糖,总算是稳定了下来。倒是你阿弟,我方才送安安回去,也遇见他,从外头回来,吃得是酩酊大醉,一位小姐同黄包车夫协力将他搀上楼。那小姐……看上去不似正经营生。”
“我到时问他一下。”
“对了,医生建议是最好将安安送到医院疗养,再不济乡下也好。上海住得逼仄,不利情绪舒缓。”
“这毛病是治不好了?”
王遗时摇头:“一下子肯定好不起来。”
说到此处,两人相顾无言,不胜唏嘘。
安安在这一年(1932)的秋天,在慎予护送下,返回杭州疗养。
临行前,安安恳托惜予照顾瑀舟。她自责道:“我是一个失败的女儿,也是不称职的妻子和母亲。”
安安戴着一顶浅棕毛呢翻沿帽,掩盖成群脱落而稀少的头发,苍白面容上两只洞深的眼睛哀戚地凝视着她上海的小家。透过梧桐稀疏杈桠,公寓楼在低低的浅青色天空下,其中的一扇窗,阳光曾每天敲打着它来唤醒她。
慎予一手环过安安,护她坐上人力车。
车子打了个转,背对惜予她们缓缓远去。
—·—
送完安安回来的慎予,仿佛少了一束维系生命活力的来源,既无心学业,也无心生活。
慎予的教授甚至跑来王遗时办公室询问他这位学生的下落,才得知他最近连着一个礼拜没有现身校园。
另一边,李婶找上门来,跟惜予说辞工的事。
“如今太太已回老家,小姐又跟着姑太太,都不用我照顾。我想还是不要再白领工钿。”
惜予问:“你跟谢先生说过吗?”
此时瑀舟午睡醒来,惜予从摇篮里抱起她,李婶看她大腹便便,“姑太太,我来。”
抱过孩子后,她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同先生讲呢,但他早出晚归,时常醉得神智无知。昨又是一夜未归,我找不着人,只好来寻姑太太你。”
“李婶,若你还未找下家。我记得王先生最近有个同事,太太待产,正到处寻有经验信得过的保姆。你有意向么?”
“有,有的,”李婶不迭道,“喔唷,姑太太你真是活菩萨啊。”
“那也要李婶你条件好,我才有信心推荐给人家。”
李婶羞涩笑笑,怜惜地看向怀里的瑀舟。“可怜喔。姑太太,我有桩事必须讲给你晓得。先生最近好像跟一位舞小姐走得蛮近。我好几趟听见他喊黄包车去歌厅。”
惜予起初以为是哪位姓乌的小姐,直至李婶讲出“歌厅”才恍然大悟。
“那个小姐还有一趟专门找来,还是我开的门。那阵子碰巧先生不在,她就没进门。”
清朝那会,家底殷实的男人外头多少有些花头,家里正经大太太只要别把人领进门,对寻花问柳常可宽容。若真要往回带,终究还是打落牙和血吞。民国以后这种事渐渐变得不上台面,在社会上仍是屡见不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