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遗时远赴欧洲,张婶便在公寓常住下来,以便就近照顾母女三人。腊月的一个清晨,张婶买菜回来,在院子里撞见一对吵嘴的母子。
为娘的长相还算白净,可外罩的蓝底白花棉衣里头的棉花都薄了,瘪瘪地贴着身子,想来处境拮据。顶嘴的男孩六七岁样子。
那女子左手牵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她伸手去扯负气欲走的大儿子,一侧身,背后竟还绑着个襁褓包裹的婴儿。张婶心想:哎哟,这也太能生了。
当张婶越走越近时,母子四人先一步进了公寓大门。
从大到小没一张熟脸,张婶想:过两天就是新年,没准是来走亲戚的。
没想到,母子四人停在了惜予家门口,大儿子又不让他娘敲门,眼看着又要口角起来,张婶忙跳出来打断,问那年轻女人:“你找这家的人?”
她点头,反问倒:“谢惜予,她如今可还在这住?”
原来是找太太的。张婶笑道:“在,稍等一下,我来开门。”说罢摸出钥匙打开家门,后退两步,请母子四人先进。
那女子不急不缓进了门,两个男孩亦步亦趋。等张婶翻找出拖鞋来,转身见一家人已经脱去鞋子,将鞋头转向门口摆放。母子几人虽然外表简朴,却都是知礼数的。
襁褓里的婴儿突然发出一声啼哭,女子托住后背颠了颠,待哭声止住便解下背带,大儿子熟练地抱起婴儿哄了起来。
惜予听见哭声,从卧室出来,那女子一看着她,大步冲了上去。惜予双眼蓦然瞪圆了,露出又惊又喜的光芒,只听她动情喊道:“凭儿?!”
凭儿双唇无声翕张,似有所言,却说不出话来,惜予也随之鼻酸,眼眶不由得热了。
自凭儿随臧克渠成婚远走,迄今已逾八年。别时少女,而今已为人母,曾经脸庞上的懵懂也不复存在。惜予抬起双臂重重地将她纳入怀中。
“你这半年来音讯全无。可知我多害怕?还以为你与臧大哥出了什么不测,”惜予“责怪”道,“总算你还有些良心,肯现身来让我瞧瞧。”
“小姐。”凭儿亦是动容呼唤,这时她身后那个年长些的男孩面色就不好了,双眉挑得蚯蚓一样扭曲,显然不喜欢母亲方才自甘卑下的称呼,于是走过来悄悄拽了拽母亲衣角,企图分开二人。
凭儿回过头,把两个孩子唤到惜予面前。
“这是长子诚国,次子诚敏,”又指指老大抱着的,“老三诚仁。”快,叫人呀。”她催促两个儿子。
诚国朗声道:“王太太好。”老二诚敏连忙复述了一遍。
凭儿听完脸色陡变,警告的目光直直杀向大儿子,来之前分明教你们喊“姨妈”,临时抖什么机灵?!
诚国挑衅地眨了眨眼,许你叫“小姐”,我怎么不能改口叫声“太太”?
惜予微微弯下腰,与两个孩子打招呼:“你们好。”
她拉着凭儿的手说道:“这么个叫法可太生疏了,也不合适。叫声阿姐来听听。”
“好,阿姐。我刚才一时嘴快嘛。”凭儿撒娇的样子还和从前一样,听得惜予又熟悉又心疼。
惜予这时再问两个孩子:“所以说,你们该叫我什么呢?”
惜予一出手就化解了母子之间的小小龃龉,诚国此时气焰顿消,“我该叫您姨妈。”惜予拍拍他的肩膀,高兴地应了一声。
诚国接触之后,悄悄与弟弟说:“这家好像不是无良资本家。”
凭儿听到儿子们的悄悄话,怕惜予介意,连忙一掌拍过去,打在诚国的后脑勺上。“说什么浑话!”
诚国抱着小弟,没法捂脑袋,气鼓鼓地原地跳了一下,此时另一侧的卧室门打开,宁宜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宁宜来到母亲身边,也看见了凭儿。
“小姨妈。”
“你认得我呀?”凭儿讶异。
宁宜点点头:“认得!姆妈常给我看从前的相片,小姨妈还有小舅舅,我们都认得。”
“妈,弟弟拉了。”诚国感觉一股味道从襁褓散发出来。
惜予连忙安排,“宁宁,你先去洗漱,然后带两个弟弟吃早饭,让张婶添几双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