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绥,她那光风霁月、温文尔雅、从小挡在她身前替她遮风避雨的兄长。
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了,她不能叫兄长白白送命。
胡霁屈下身子,缓缓深吸了口气,再度抬首时,已然恢复了最初的冷静自若:“老祖宗,您需要我怎么做?”
于是,胡太姑婆那双枯瘦的手覆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阿霁,叫这位云姑娘,心甘情愿地留在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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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夜色,总是不声不响便侵吞了天光。
当沈卿云掀开绣着松柏纹样的青灰色床帐时,窗棂外,天地早已被浓稠如墨的暮色吞噬。
内室一隅,不知何时悄然燃起了一豆烛火,昏黄光晕勉强撕开周遭的昏暗,照亮一室沉寂。
几乎就在她起身的同时,外间守着的婢女已悄无声息地掀帘而入,动作恭谨却不容拒绝地要伺候她下榻。
“不,不必。”
沈卿云被骤然贴近的人影惊了下,侧身避开:“我自己来就行,无需你伺候。”
“姑娘是贵客,怎敢劳您亲力亲为。”
年轻婢女姿态依旧谦卑,手上动作却纹丝未停:“您歇下足有两个时辰了,滴水未进,可要先用些茶水?”
沈卿云无可阻拦,眼睁睁看着那婢女从矮几上执起温着的茶壶,手腕轻倾,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清茶便已稳稳奉至她面前。
喉间干渴稍缓,然而心下那团沉甸甸的焦虑,却没有减少半分。
她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年轻婢女步履无声地在内室里忙前忙后,先是利落地将各处灯烛点亮,接着回身卷起床帘,开始整理榻间被她睡得凌乱的棉被。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窸窣的布料摩擦与她的呼吸声响。
沈卿云手足无措地干站在一边,只觉相当煎熬,强自按捺住尴尬情绪,寻了个由头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突兀: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她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这话问的不妥,匆忙补了句:“对了,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回云姑娘的话,眼下已是戌时一刻。”
年轻婢女终于停下手中动作,回身垂首敛袖,声音清晰平稳:“奴婢名为青萝。”
“有劳青萝姑娘。”
见她停下,沈卿云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松:“你可知胡霁姑娘此刻身在何处?我想去见见她。”
“您稍候片刻。”
青萝依礼朝她深深一福。
目送着那道细瘦身影在帘后一晃,听着脚步声迅速而轻巧地远去,沈卿云这才觉得自己找回了手脚,在临窗的炕案旁坐下。
坐在这精心布置的暖阁里,那股沉甸甸的愧疚感,愈发汹涌地漫上心头。
沈卿云止不住地低低叹息,眸光掠过眼前陈设。
屋内并无金玉堆砌的浮华,倒是处处透着雅致与用心,一应器物,无不显示出世族历经岁月养出的那份含蓄典雅。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案几边缘。
先前属实是形神俱疲,心力交瘁,莫说细看这住所,便是连一丝清明都难以维系。被引入此处后,便稀里糊涂地歇息下了。
此刻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当时应允留下时,胡霁的反应快得几乎不假思索,仿佛早已备好此处,只待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