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适忻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谢璇衣的目光看过去。
他口中的戒指正静静躺在床边小柜上,隐藏在烛台下的阴影里,想来是许久未擦过,银质的素圈蒙尘,光泽暗淡。
其实在这个时代出现戒指并不奇怪,谢璇衣也见过谢父手上的扳指,但极少出现这样的窄素圈。
那是现代的审美和款式。
是……他亲自画给对方看的样式,他惦记了太久,怎么可能忘记。
谢璇衣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几乎算得上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间。
起码那时候,沈适忻对他还不算这么坏。
十七岁的沈适忻,只会在听说他没喝过酒时,惊讶地瞪大眼。
“区区酒而已,本公子带你喝最好的。”
谢璇衣记得自己有些退缩,看着他满不在乎的姿态,怯怯地拉他手臂劝他,“要不……还是改日吧。”
他知道沈适忻愿意入口的酒,自己一辈子都买不起。
那时沈适忻满不在乎,做足了纨绔姿态,不知怎么,当真弄来千金难买的桃花酿。
谢璇衣曾经听过这种酒的大名,听说它口感清冽温润,入口没有酒的辛辣,只有微甜的桃花香,产量也很低。
偏偏在谢璇衣想要接过、替他拿着时,对方又缩回了手,逗他玩一般笑道:“这酒珍贵,在这里胡乱喝了可不好。”
谢璇衣呆呆地看着他,并不知道对方话语的意思,直到他被带到了雁塔的塔顶。
那是除了西山之外,帝京的最高点。
在这之前,谢璇衣从来不知道,帝京尽收眼底的风光有这么美,繁茂的浓荫一团团一簇簇,模糊成深浅层叠的倩影,淡灰色的街道、棕褐的建筑都浓缩棋盘上的小格子,像是一桌积木。
头顶的繁星比哪一日都显眼,高高地坠着,大小不一,布置在向远方过渡成紫红的夜幕中。
也从不知道,夜风会比酒还醉,能吹昏两个人的头。
——竟能害得两个人,末路般走向兰因絮果的今朝。
谢璇衣蜷缩在角落里,眼皮颤了颤,慢慢阖上双眼,环抱着双膝的手用力扣紧,留下鲜红的指痕。
脑中一片混沌,像是苍白,唯余一个念头尚且清晰。
沈适忻要成亲了,也许要用着他的戒指成亲了。
他甚至不敢多想,那位吴家小姐看到这样新鲜的款式,脸会有多红,笑会有多甜。
沈适忻没合拢的窗开着一条细细的缝,月亮西斜,恰巧漏进来光亮,像是蒙在轻纱里一样柔和。
那一条细长的光亮落在谢璇衣的手指间,本就苍白的皮肤更透明了。
左手中指上,刺目的烫伤旁,有一条均匀的浅色,边缘透着粉,并不引人注目。
像是……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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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忻,你来看看,好看吗?”
繁茂的柳树还是深绿,偶然垂进一枝,轻轻打在外开的窗上,瘦长的影子在灰砖地板上轻轻晃。
头一次体会宿醉的滋味,第二日上学时,谢璇衣的头还有些痛。
他甚至怀疑自己酒还没醒,否则怎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他想让沈适忻看的,是自己前几日的设计图,两只戒指。古代没有所谓的铅笔,他用碳条起的稿,又反复拓印好几遍,用最细最尖的笔锋勾勒出线条。
他没有专业学过美术,专业也和画画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全凭着记忆在笨拙地做。
见多识广的沈适忻看了两眼,用一种复杂又不忍的语气安慰他,“好看,很少见的风格,有什么意义吗。”
他没有看到,同桌的谢璇衣脸一下就红了。
谢璇衣自然也不会猜到,对方只是尚存安慰自己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