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跃鲤正想开口道别,又听她道:“可以耽误你片刻吗?”
江跃鲤脚步将起,又钉在了原地,踟蹰不前。
其实两人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满打满算,也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她对她的印象不好,甚至算得上糟糕。
“或许云生现下也并不想你上去。”她说道:“我一直都想同你聊聊,若是今日不见,不知下次还有无机会。”
她说话时语速有些慢,尾音带着几分柔软的拖腔,听得出里头的真诚。
江跃鲤沉吟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人站在白玉栏杆上。
此处的风景与第一印象差异巨大,不是一望无际的浮生蝶兰,栏杆下方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再远些,便是一片森林。
“他比我幸运。”凌夫人目视前方,轻声道:“能够遇上你,一心一意待他的人。”
江跃鲤低声反驳:“其实我挺三心二意的。”
凌夫人忽地掩住唇瓣,从喉间溢出两声低笑。
江跃鲤转头,奇怪地看她。
她和凌无咎笑的方式有些相像,而且笑点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遇见的,才是……”她声音轻得像在自语,“说来可笑,我这半生,竟是从头到尾都活在算计里。”
江跃鲤静静听着。
“当年在山野间遇见云生父亲时,他满身是血地倒在溪边。我救了他,并不顾劝阻,同他成了亲。”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起初一切安宁顺遂,直到云生的出生。”
“我母亲向来康健,连头疼脑热都极少有过,可自打云生落地,她的身子便开始日渐虚弱,云生未及周岁,她便溘然长逝了,连一些老仆也相继去世。”
“后来,他们告诉我,这上古血脉,只存一人之身,有了新生,旧命便活不了了。”
江跃鲤望着远处草原,风起,绿浪起伏。
难怪她将一切都怪罪在凌无咎身上,原来有这样的狗血设定。
她道:“对于你母亲而言,你才是新生,不是吗?”
凌夫人摇头,“我并未继承上古血脉。”
江跃鲤在心中默默叹口气。
“母亲死后,九霄天宗的几位长老来接,我当时觉得仙门高尚,欢天喜地便散了家仆,来到了这里。他们要云生的上古血脉,我当时想,只要不拆撒我们,如何便如何吧。”
“后来我发现那些仪式充斥着痛苦与血腥,想要停止,夫君不愿,那时我第一次觉着他陌生。”
江跃鲤问道:“你夫君是九霄天宗的人?”
凌夫人目视远方,轻笑一声,答道:“是。”
“他是宗门派去的,为了和我相识,相恋,最后生下继承血脉的人,只有懵懂的新生儿,才会便于控制。可人总会长大,云生某日哭得小脸都是泪,求着我们带他走。”
“我夫君实在不忍,便趁着深夜带着我们远走高飞。”凌夫人面色从容,仿佛讲述的他人的故事,“被抓回来那晚,他便暴毙了。”
江跃鲤觉得她既可怜,又可恨。
不敢怨恨雄踞一方的宗门,却将满腔愤懑尽数倾泻在亲生骨肉身上。
“我们受到的限制愈发严厉,连楼阁也不许踏出一步,后来云生在其中周旋,才给了些外出的自由。”
江跃鲤摸索白玉栏杆的手指停住。
她恍然惊觉,原来他这些年来,不仅为了挣脱自身的桎梏,也为了替母亲争得一线生机。
凌夫人忽地伸手,却直直从江跃鲤手臂穿过。
江跃鲤见凌夫人柳眉皱起,情绪开始波动,若不是对方触碰不到自己,她肯定一蹦三丈远。
“云生年长,已不好控制,所以宗门肯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一记沉钟,悠扬绵长。
这钟声仿佛敲醒了凌夫人沉睡的心灵,她神色一敛,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