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女帝本纪》载:太祖皇帝者,姓谢,讳冰魄,字清凝,生为女身,诞而有神异之象,日月同天,祥光遍地,百兽伏鸣,瑞鸟萦梁。
时有羽士遇此奇景而批之曰,太祖命格至贵,父母不能养,二八未至,需借三宝、离五尘以翼之。
皇考因即瑞雪送于无心庵,未及拜谒,有白鹤飞门,红雉盈墙,庵中师太知缘至,遂养之。
女帝禀赋超群,过目不忘、见辙通习,武艺绝伦,名满江湖…
德化十年,帝失其子,八方而寻,见民生疾苦、哀鸿遍野,遂不以觅子为唯一,兼图强以灭暴政…
又十六年,帝与子聚于江平,甚宠爱之,出则同舆,入则同寝,禁绝幕僚谏疏。
又二年,女帝一统九州,威加四海,凤仪天下,御极制纲,建国大齐,改元泰和……
泰和三年,太子蓦然匿迹,女帝无心朝政,荒废旬日,丞相左元殊曰:“帝嗣国本,不宜久悬,当纳皇夫,早延凤裔,以续社稷,以继邦国。”群臣附之,于凤章殿跪谏数日。
初,女帝不理谏臣,后又旬日,方于凤章殿受朝谏…………
泰和三年五月,大齐京都繁若流水,历三朝的天启大运河吞江吐海,湾码沿岸舸舰迷津,各城各坊熙熙攘攘,民吏相谐,一派盛世承平之景,却鲜有人知女帝已然月余不朝,似有昏庸怠政之兆。
六部之内,堂官门吏按照本朝规制及处事经验按图索骥之下,分属之公务倒还能斡旋停当,若非有牵涉极深极广之事,他们也勿需参与朝会,眼下似乎还为民生吏治宽宥了时限。
可往日能上达天听的衮衮诸公,心头早已似火烧火燎——无他,女帝一日不朝,举国上下内政外交,皆系于朝臣。
尔等虽多是开国柱石,并无名不副实、滥竽充数者,可意见往往有区处,各执一言、难服众望,无女帝圣裁,实不敢妄定国策。
以往群臣百将,纵有议策相左之时,无论是政吏民生还是行军克敌,女帝总是决断英明,外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内可明察秋毫、经纬天地,因此能以一介女子之身而折服文臣武将,不过十余年间制合九州而归于一统,弥平内外而建祚大齐。
而今太子不在帝都,女帝无心朝政,实教群臣难断国是,更别提昨日宫内近侍尚女官递出消息来,女帝竟似有功成身退、归隐山林之意,这如何不教百官心急如焚?
因此,昨夜众臣于相府一聚,商议策疏,可惜相谈至深夜,也未能商讨出个十拿九稳的说法劝谏女帝回心转意,丞相左元殊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与众人相约明日于凤章殿觐见,随后以“夜深风寒”,将同僚送回各自府邸,。
眼下此刻辰时方至,以左元殊为首的诸公,已是齐齐跪于凤章殿,各执袖中奏章,细细推敲如何言语才能简在帝心,好教女帝大人重整旗鼓,再肩社稷。
虽然旬日来女帝未开朝政,但仍许传奏,丞相已报内侍女官将此地情形托于女帝,与众臣肃穆而跪,唯待旨意。
我今日未着太子冕服,身穿寻常武服,群臣进殿之后便悠然立于殿阁之外,早将凤章殿内情形一览无余。
此殿前朝名为崇元殿,唯有天子登基践祚、大婚大丧、祭天旦贺方有启用,实为一国大礼之所在。
本朝太祖女帝开国以来,群臣百官也唯有御极称帝之日曾在此大宴,虽说平日此殿亦不封禁,但诸公却以礼制为先,平日上奏朝议皆在大明宫中。
哪怕女帝无心朝政将近一月,群臣也只在大明宫中候传,但今日左元殊却是领衔诸公而至此殿,想必他不是胸有成竹能劝得女帝回心转意,便是病急乱投医,顾不得儒学礼法了——虽说他想来并不拘泥于此,但若无必要,他也不做此越轨之事。
凤章殿经四朝千年之修缮,耗费国帑无数,端地是无比富丽堂皇,金壁玉阶,银灯古钟,青鼎绣炉,深邃幽阔,通柱上雕龙画凤,殿梁上挂玉垂钟,那玉阶之上,更有一座通体金黄、缠龙刻凤的御座。
那便是民间传说中的龙椅,若不吹毛求疵,千年以降,此座共迎来过四十八代主掌九州的天子,或顺天继命,或克成霸业,且不论他们是泽被天下的明主还是倒施逆行的昏君,无可辩驳的是,他们皆为男子。
然而,这第四十九代却是一代女帝,更是前所未有的开国太祖,以一介女子之身孚天下之人望,率百万臣民,犁庭扫穴般内平诸阀,雷霆破天般外御贪狼,文治武功无不彪炳,便在九州的千年青史上也可谓浓墨重彩,虽未必绝后,但已是空前了。
思虑间,凤章殿深处便传来女官的长颂:“陛下驾到——”
这声音悠长清柔而中气不绝,我闻之便知,此乃侍奉女帝的女官尚氏绮鸳,她与娘亲有半师之名,随侍多年,值得信赖,说是心腹或左右手亦不为过。
明光之中,一名身着凤袍、头戴冕仪的女子迤逦而来,有数名女侍恭敬捧袂托袍。
那凤袍金丝织就、碧玉镶成,光耀琳琅,绣凤纹龙,云锦流苏,袍长丈余,如无女侍捧托,定然覆地,气派仪度更非一殿一宫可容。
那冕仪,取东海之珍珠,伐西山之楠木,采南疆之白玉,垂北原之紫绶,九珠十二旒,礼合天子所戴之神器。
然而,哪怕凤袍冕仪奢华如斯,加诸女帝之身也是威严自生,却不能比过女子绝世姿容的万一,明艳无俦,倾城倾国,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只是那美若凡尘的雪颜中略带一丝疲惫苍白,瞧得我心中一揪。
正在此时,耳边便传来了娘亲的天籁之音:“霄儿勿忧,此乃娘刻意为之,并无虚恙。”
我闻言默默点头,遥见娘亲颔首回应,也知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娘亲先天高手,平素怎会有气血虚浮之兆呢?
但自己曾见过娘亲伤心力瘁之态,此时触景生情罢了。
娘亲一上玉阶,众臣便高呼:“臣等参见陛下。”
待得女帝在众女官的服侍下整饬凤袍、安坐龙椅之后,才以手托腮,略带无奈地颔首道:“众卿平身。”
待百官起身之后,娘亲又问道:“众卿,本朝肇建以来,除敬天践祚之外,并无跪拜之礼,今日为何如此施为?”
百官面面相觑,纷纷望向领衔的丞相左元殊,却见头发已带花白的重臣正在闭目养神一般,好似全然不知此刻正是御前对奏。
群臣素知女帝并不以怠慢礼数为意,却也不能就此鸦雀无声,于是丞相身旁的中书令邹兆伦向前一步,躬身奏道:“启奏陛下,今日臣等聚于凤章殿,皆因陛下多日不参朝务,有政事怠废之忧,望陛下以天下为重,扶社稷于正途。”
女帝微揉眉心,轻声幽幽:“邹先生,朕虽即天子位,但尚在五伦之内,太子踪影不知,为人父母者,如何不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