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哒。”
济慈手里的佛珠卡在了第七颗。
照理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但任谁被面前少年噎上个几次的话,恐怕都会心情复杂到想要嘴角抽搐。
好在济慈阅尽千帆,沉得住气,只示意十八铜人暂且停下。他以为江边柳临阵终于后悔,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并非如此。”谁想,江边柳摇了摇头,“在下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样东西,还需请寺里僧人帮帮忙。”
“…不知施主忘了何物?”济慈心下疑惑——有什么东西可以重要到让人在应对少林十八铜人阵这般极险之时,也要匆忙叫停?…想必那该是件破阵用的武器,甚至于攸关生死。
正这么想着,只听江边柳答道:“劳烦给我一壶滚水,三只茶盏。”
熟悉的噎住感又找了上来。济慈差点怀疑自己当真是上了年纪后耳朵不好,才把哪件锋锐利器错听成了一摔就碎的茶盏。
要知道十八铜人阵自少林开派以来,闯者皆七损八伤,江边柳倒像是来走茶席的!这让少林中人如何能忍得?
济苦面色更肃,冷声接过了话头:“你既迎战,又要水和茶盏作甚?总不会以为能泼水烫退铜人罢!”
“大师说笑了,”江边柳一本正经,“一壶水,十八个人怎么够喝?”
“你!”济苦横眉,尚未来得及出言斥责,江边柳倒继续开了口。
“大师莫怪,在下当真并无玩笑之意。”江边柳拱手,“此番前来,在下本是为求见天峰大师的。”
“不巧,听那位大师说,天峰大师正在品茶,不得打扰,这才临时改了主意。”他并起四指,掌心朝向灰袍老僧,以示其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方才应阵之时,在下突然想到,天峰大师酷爱饮茶,正好在下也略通沏茶之道,只是怕生了手,便欲在稍后拜访之前练习一二,于是才出言讨要水和茶盏。也是想着在大雄宝殿供奉的‘横三世佛’前,‘临时抱佛脚’总会更有效些。”
他竟还真是要泡茶!
此番闻言,三老手中佛珠尽皆陡然一滞,脸色变了又变。
济苦率先发话:“且闯过铜人阵,再论风雅事!”
是了,任江边柳说得头头是道,在场众人却只觉得不可理喻。
先不说他想要一边泡茶,一边应对十八铜人是何其荒谬,也不说他出阵之后还能不能站着去见天峰大师。就说“临时抱佛脚”一词,这个词是让他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还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要是真说他这样“抱佛脚”没用,似乎也不太对劲。一时间,其余众人蹙眉沉默,最后还是济悲闭目出声道:“无妨,把东西给他。”
不多时,一位青年僧人将刚烧开的水用一把茶壶装着,和三只茶盏一同放于木托盘上,端了过来。
江边柳接过托盘,转身朝济慈微一颔首道:“劳烦大师,现在可以开始了。”
下一秒,他却是又原地坐下了。
又、又坐下了?!
这下子,饶是静时不动如山的十八铜人也忍无可忍了——
此刻,正逢最后一缕赤红暮色如褪尽鳞的锦鲤,栽进少林寺的殿宇之后。
十八人面容刚硬,眼神却活泛如锋刃,映着那最后一缕红,像十八尊活过来的罗汉。而他们的速度之快也如同轮替暮色的夜色于某一刹那漫过山头般,只消一瞬便可袭至江边柳面前。
此刻,正是出手之时!
然而。
被三阵围攻的江边柳只盘膝静坐着。
他双眸微敛,睫毛在白皙面颊投下阴影,遮掩了那对亮眼中的锋芒。唇边还噙着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恰有热气袅袅,从茶壶的壶嘴口里飘出来,缠上他的眉梢。于是他清秀的面容好似被云雾氤氲,而从容端坐着的他也便像成了尊被香火熏透的观音。
周围,十八铜人已近在咫尺。拳、棍、刀,分属三方,却又无比协调地铸成一座铜色的山,朝江边柳压过去。
天色暗了,他们身上铜甲泛出的光辉随之暗淡下去。可这份暗淡也是短暂的——内殿中走出数名少林弟子,在庭院四方点好了灯。
现在可以看得清楚了。只见铜甲之重,无法被风吹起,但十八道身影逼近江边柳时生出的疾风,从铜人脚下三寸开始,一直将尘埃卷到头顶。
且这风绕过铜人手部时,重得能鼓胀铜拳、压弯铜棍、刮薄铜刀,像是要用这风将铜变成活的,而将铜所对着的人变成死的。
终于,铜打上了江边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