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果她将来荣登大宝,为江山延续,生产那道鬼门关是非走不可的。即便如此,祁无忧也委实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这些人手中。
皇室宗亲中已多年未有孕妇临产,太医院的圣手也该生疏了。祁无忧召集了所有的太医院宫女,亲自考校。不考别的,就考女科。
十数份考卷看完,几乎所有医女都没有接生经验,能结合古今医书旁征博引,已是博洽多闻。唯有一份答卷,参照过往产妇症候,分别阐述了立式、坐式、躺式分娩的利弊,另外还一一分析了蓐劳的病候病因和防避对策。
祁无忧读后若有所思。拿给太医院院使看,老爷子反复研读许久,最后也不得不勉强承认:“的确是个可行的疗法。”
思前想后,祁无忧还是宣了纪泽芝,先问了她会不会制肾衣。
她答:“下官与纪先生师出同门,他会做的,下官也会。请殿下放心。”
“可是我要如何信任你?”
“下官知道纪先生的官职是因何而丢,自然不会蠢到重蹈覆辙。”纪泽芝只字不提夏鹤,一心一意道:“下官也不懂尔虞我诈,除了一身医术之外别无长物。只要殿下用得上,一定万死莫辞。”
祁无忧听出来了,纪泽芝这是连阴私营生都肯做。
她一直没说话,纪泽芝以为她犹不满意,又道:“殿下的忧虑,下官略懂一二。避子汤伤身,不利于殿下将来孕育子息,终归不是长久之策。下官会想法子研制新药方,为殿下以身试药。”
“你们医者生的是回春的妙手,岂能用来做伤天害理的事。否则,我不就成了不择手段之人。”
祁无忧驳回了她的想法,不容置喙,“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纪泽芝低头,忙称失言。不过这番试探也使她松了口气。
祁无忧命她将肾衣的制法悉数教给漱冰照水,药方则慢慢研究。她有心赏赐,纪泽芝却开口为纪凤均求起了情。
“你这是以德报怨?”
“以前都是少年意气。若因此令他家破人亡,下官该问心有愧了。”
原来纪凤均被革职出宫后,亦被医署除名,再也无法行医,对纪氏医门来说是家门不幸,奇耻大辱。纪老太爷气得大病一场,命悬一线,至今卧床不起。
纪泽芝道,纪夫人为她选中的夫婿是一个鳏夫豪富,纪凤均存了私心,帮她的法子竟是自己求娶。母子二人还为此闹得家宅不宁。
少年情窦初开时或有几分真心,但时至今日已不值一提,彼此并无深仇大恨。
纪老太爷是她的恩师,诲而不倦,她早该报答。没有纪家这份知遇之恩,她未必能有今日造化。
祁无忧真正见识到夏鹤添油加醋的心机,也不禁内省自己的处置是否太重。
纪凤均并无失职,只是因为不忠才沦落这个下场。
但为何不忠就是如此大的过错?他对她的不忠,对许惠妃来说却是医者父母心。
“*你方才说,不会重蹈他的覆辙。我倒很好奇——”祁无忧抛出一个刁钻的问题:“若今日惠妃就倒在你面前,你可会为了我,见死不救?”
纪泽芝一怔,未曾想过。
那就是了。
祁无忧在心里想,这情求得好,她们都经过了一番深想。
最后,她问纪泽芝:“你真的不恨他吗?毕竟没有他的话,你早就可以进宫了。”
“殿下,有爱才有恨。”
宫女不能自行婚嫁,一旦入宫,除非得到恩赐,否则就是终身伶仃。只要她嫁为人妇,就不能入宫。但若入宫,也是承了纪家的恩情,且孤寡终身,所以她宁可一走了之。
“无论哪一条路都是不归路。那时下官还很年少,不想被迫放弃任何一种选择。现在看来还是太贪心了。”
“是吗。可是贪心有错吗。”
祁无忧厌恶纪家的所作所为,但也从纪泽芝的话中听见了一种更深切的矛盾。
青云路上似乎从来容不下连理枝。纪泽芝和她一样,总是要在个人的幸福和抱负之间牺牲一个,才能成就另一个。要么像她不得不在皇位和晏青之间做出选择,把嫁给前途当作幸福;要么像梁飞燕一样,把为人妻母当作成就。
但贪欲让她体会到,两者根本不能互相替代。
若江山美人难两全,为什么她的父皇就从来没有这种烦恼。萧愉也没有这种烦恼。
她每每和宫女们谈天,极为不屑这些祖宗家法。就等一朝权入手,看取令行时。
祁无忧命医署重新给纪凤均记了档,使他得以继续在民间行医,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做完这些事,她少不得跟夏鹤算账。
英朗和斗霜风尘仆仆回来复命时,已经听说了中秋节的变故。他们以为祁无忧正心烦意乱,府里不免鸡飞狗跳,进门却见她和驸马在庭院里卿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