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暂任通判,李兰钧。
开售的日子还未到,府衙大门就堆满了群情激愤的百姓,漆红的府门被碎石烂叶砸成花门,门外唾骂声不止。
李兰钧坐在设厅侧位,意兴阑珊地把玩手上白玉珠串,他面色苍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大人,这……这果真可行么!”同知在他面前反复踱步,愁成了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
“反正杨遂给大伙提前铺好了路,我大抵狗尾续貂延伸至如今,你们从也是从,不从也是从,干着急没用。”他散漫答道,目光盯着抵柱上结网的蛛丝。
李肃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咬牙切齿地斥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逆子!他杨遂乱行的馊主意,怎么在你这儿就成了香饽饽了?这回若是不成,你我的乌纱帽都别要了!”
满堂皆静成了紧口葫芦,屁都不敢放一声,偏偏李兰钧情场失意,官场泄愤,全然不知“闭嘴”二字如何写。
“这法子可是经过你们所有人首肯才实行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我一个官衔都没有的暂任都不怕,你们这些背景殷实的反倒惶恐了?”
李兰钧面色不霁,冷哼一声揶揄道。
同知气得面如青葱,揭下面皮指着他骂道:“杨遂好歹做了几年通判,你这个半吊子想出的如此计谋,我也是昏了头才信你!”
“榜也张了,话也放了,如今我们一条绳上的蚂蚱,你骂我有何用?”李兰钧啜饮一口新茶,耷拉着眼皮瞥他,又施施然别开眼。
厅中哗然,鼎沸到几乎揭了议厅房顶。
他喝干茶水,提起一卷公文不顾死活地迈步离开。
“大人,现在可出去不得!”有幕职官提醒道,努努嘴让他细听门外的叫骂声。
比厅中不遑多让,甚至更加粗鄙不堪入耳。
“谁说我要走正门?”
李兰钧白所有人一眼,调转步伐朝后院走去。
穿过山水乱石,再掀开一丛生得肆意的紫竹,府衙偏门危然立于此隐蔽之中。
原本此处已荒废,奈何形势所迫,又清理出来开放出行了。
他嫌弃地推开掉漆木门,猫着腰走出府衙,到了一条逼仄的胡同里。
胡同门口等着的灰衫男子正是冬青,冬青待他全身而出,抖开臂间灰蓝斗篷披在他肩头,系紧了束带。
“少爷,马车停在胡同外呢。”
胡同的尽头果然停靠着一架小旧马车,与南园历来车马不相同,这架旧得有些寒酸。
李兰钧淡淡地点头,抬脚踩入融化的雪泥里。
不远处骂声不断,他这个罪魁祸首已驾车离去,悠然漫步在街道上。
“少爷,走哪条道?”行至远离纷杂之处,冬青在帘边问道。
“南街。”
李兰钧覆手在暖炉上取暖,别扭着答道。
帘外应声,他说罢又有些后悔,却没再改口。
南门码头恢复往日繁昌,因府衙的榜告甚至更为昌盛,数十船只停泊,船夫不停不休地搬运着船上下来的货物。
货中多是粮食,船边商贾满面笑意,皆因李兰钧放下的涨粮令而前来赚取钱财。
李兰钧悄然掀起帘角,马车十分知趣地行路缓慢,快到叶氏食坊时,更是停停走走。
铺面门前半开着门扉,从外往内看去,有几只行囊放在桌脚,一女子忙活着收拾囊中杂物。
他定睛细看,囊中不止有衣物,首饰摆件一应具全,再往上,堂中柜台处悬有一副水墨丹青,是他赠予她的荷花图。
叶莲将物件一一摆出,似乎在清点数量,正专心打理着,从楼上走下一男子身影,单手提着包裹走到她身边。
他一走近,叶莲就有些腼腆地垂下头,二人低语片刻,始终不相看一眼,仿若新婚夫妇,含着羞怯蜜里调油。
李兰钧捂着心口放下窗帘,思来想去,冲到门框处在帘边唤道:“停车!”
“不能停!走,继续走!”冬青连忙制止,将头探进车中道,“少爷,您这一下车,恐怕得被百姓生生扒了皮不可!”
“我死都不怕,还怕这层皮?”李兰钧破开门帘,朝他喝道。
冬青一把将他塞进马车,动之以情地说:“您下车引了人去铺面,连累了叶姑娘,她定不得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