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可还记得我曾说过,窥一斑而未见全貌。”
沈卿云没有与他争辩,只缓步走至案边,转了个话头:“前段时日,营州城张榜悬赏十万两白银,缉拿一蒙面女子,那女子连刺两名五品官员,更卷走粮市数十万石粟米。此事,想必你应当有所耳闻。”
这桩闹得满城风雨的案子,胡野即便戍守边关亦是耳熟能详。
“确有此事。”
他虽不解其意,却仍答道:“军中还特地下令,命将士巡查时留意形迹可疑之人……”
“那人是我。”
沈卿云执起案头茶壶,斟了盏温茶递至他面前:“手刃狗官的是我,被卷走那十万石粟米,也混在我亲自护送至镇远关的那批粮草之中。”
胡野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跟前那执着茶盏,柔弱无骨的纤细手指上。
这双手他曾见过施针救人,也曾在灯下执笔写就药方。
可他偏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是这双手,在营州城掀起了那般惊涛骇浪。
一刹那的震惊过后,他居然很快就接受了这惊世骇俗的真相。
因他想起黄掌柜那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道细深精准,一击毙命的伤口。若非是他这般经历过沙场生死的人,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玄机。
当初他只当是情急之下的巧合,是她在慌乱中侥幸得手。
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偶然。
沈卿云静静注视着他神色的变化,从震惊到犹疑,最终陷入深思。
他定是记起了黄掌柜的死。
“二公子,我从来不是你想象中温良柔顺的模样。”
于是,沈卿云轻笑一声,语调疏离而嘲弄:“这般作态,不过是为求得庇护。而今坦诚相告,便是要你明白,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了。”
这话如利刃刺入胸膛。
胡野倏然记起此行的初衷,可对上她洞悉一切的目光,千言万语都梗在喉间,说不出半个字来。
“所以……”
他艰难开口,声音发涩:“你也会对崔衍故技重施?方才拦我,是怕我毁了你新的棋局?”
盯着她睫羽倏然垂落的阴影,胡野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人。
沈卿云背过身去,将那盏他没有接过的茶轻轻搁在案上,借这个动作掩去了眼底泛上的潮意。
“崔统领出身更高,权势更盛,自是能护我周全入京。”
她声音平静无波:“何况你也看见了,他看我的眼神,与你当初并无二致。”
并无二致。
胡野踉跄着退后半步,只觉寒意自胸臆蔓延至四肢百骸。
藏在衣襟里那方小像突然灼烫起来,连带着心口也跟着阵阵抽痛。
“其实。”
他终是仓促转身,离开暖阁时,只余一声悠长的叹息。
没有质问,亦无怨怼。
“即便你不曾费心周旋,看在大哥的份上,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暖阁内余温未散,茶香尚存。
唯独那句承诺,沉沉坠入满室空寂里,再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