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娘子。”年轻人顿了顿,“我不便触碰。”
那是个梳着妇人头的少妇,看衣衫颇为鲜亮,半条袖子软软垂落沾着些血,正倚在一边不住痛呼,身边还有个一瘸一拐满脸余悸的小丫头搀扶着。
“对不住。”少妇教养颇好,忍痛先道歉,“实在是家中规矩……劳烦女郎和这位郎君了。”
景昭令小丫头挡着,解开衣袖简单检查她的手臂,只见伤口颇深,衣袖触碰间少妇痛的惨叫,景昭眉皱了起来。
“伤口不浅。”景昭直言,“留疤是一定的,而且我只能简单包扎,赶紧回家另请郎中。”
济世堂的老大夫和学徒已经淹没在无数伤患中,这少妇伤势虽然不轻,但并不致命,眼看是轮不到她了。
见少妇忍痛含泪点头,景昭对那年轻人道:“借你的纱布用一下。”
简单为少妇止血后,景昭与那年轻人一同转身,走向地上其他哀嚎的伤者。
二人身上都没有药草,也没有进济世堂去找些药的打算,分明素不相识,却又心有灵犀,一路沿途检查,只区分伤势轻重,而后对情况最紧急的伤者做些简单的止血抢救,有时还额外嘱咐两句。
“你气血亏虚的毛病已经很严重了,不能再拖。”
“喘症不能轻忽,我不会开方子,建议尽快找大夫看看。”
“右手旧伤迟迟没有恢复,就是因为你长期使用右手提拎重物——什么?左手提不惯?那你等着右手废了吧。”
……
景昭低头看完一个老人的伤,习惯性地将手往后一伸:“两指宽三寸长。”
然而这一次没有裁好的轻纱送上来。
“没有了。”年轻人冲她举起光秃秃的帷帽。
景昭一愣,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摘下帷帽后,他的脸上竟然还覆着一层轻纱,只露出纤长秀丽的黛眉,以及秋水般顾盼忘俗的美丽眼眸。
饶是景昭自幼长于深宫,见惯绝色,看见眼前秀美绝伦的眉眼,依然不由得微怔。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你的面纱也……”
年轻人温文尔雅地按住面纱:“抱歉,这个不能摘。”
“好吧。”
景昭并没有强求对方摘下面纱,转而低头去撕衣襟下摆,下一刻只听一声清脆裂帛,那年轻人递来衣襟一角:“用我的吧。”
他协助景昭简单清理伤口,看着景昭包扎好伤处,才道:“我们应该找点材料,不能这样撕下去了。”
帷帽没了也就没了,但外袍没了可不大好看,这句话算是说到了景昭心里。
她拍拍手站起身,环顾四周。
街面上混乱渐渐平息,人们醒过神来,已经开始三三两两互相救助,将无法动弹的伤者移到两旁,同心协力劝慰哀哭不止的家眷,端出食水来分给旁人。
“真是奇怪了……”
年轻人问:“奇怪?”
“大灾之后往往会有大乱,这里鱼龙混杂,出了事却没看见趁火打劫的人。”景昭眼梢压紧,显出锋利的弧度,“难道郡县官署派人来了?”
她目光四下逡巡,却听见身侧极轻的一声笑。
不带丝毫感情。
“不会的。”年轻人轻声道,“尊者东山高卧,眼底岂有苍生?”
景昭侧首看他,眉头微微拧起。
“女郎不是南方人吧。”年轻人声调柔和地问,“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
景昭不答反问:“王家气焰,张扬至此?”
她不是没有见过飞扬跋扈的权贵高门,甚至有时亦得假作不见,忍怒求全。但事分大小,若只是纵马闹市,舒县乃至庐江官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床锦被盖过去,虽然不妥,但情理上至少能够说通。
然而今日城西惨剧,死伤何止寥寥,这等惨祸酿下,根本不是舒县乃至庐江郡权责范围能够掩盖的罪行,理应报至州府,甚至上达天听。
依着景昭的判断,王氏子今日罪责当死,剥去产业偿还死难者,若有不足,由族中补全。王氏族中官职最高者引咎辞官,余者降职三等,父母兄姐皆管教不力,当连坐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