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郡的大小城池却显得平静安稳,盛世繁华的富庶气息弥散在每一个角落,就连城外官道上,也有许多军士差役日日巡逻来去,力保每一个能被人看到的角落都完美无缺,挑不出任何问题。
对于南方的官署来说,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各处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哪怕是最简单的令行禁止,都有些麻烦。
而今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不知为此下了多大的本钱。
聪明人不做赔本生意,无论他们是否聪明,至少他们自己肯定认为自己是聪明人。
花费的本钱最终会被收回来,只是不知道要从谁的身上去收。
朝廷?
还是庶民?
不管怎么说,安稳比动荡还是要好些,即使只是暂时的安稳。
景昭伸手抹了把架子上的薄灰,叹了口气。
门外传来喧闹声,许多商人投宿在这间客栈,此刻竟是按捺不住,在走廊上便开始高声交谈,意欲结交朋友,促成生意,一时间很是热闹,甚至热闹过了头,吵得人心烦意乱。
越是临近江宁的地方,客栈就越是难找。这间客栈近日客似云来,忙得团团转,打扫时有些疏忽。
裴令之叹口气,实在难以忍受,用布巾将肉眼可见的灰尘脏污擦掉,然后洗净双手,取来帷帽戴在头上,问景昭:“一起?”
景昭收回目光,说:“走吧。”
快要到达江宁,接下来的这段路程盘查一定更严,必须更加小心。景昭不必多说,裴令之现在还在被家族追捕,说不定还未到城门就会被江宁裴氏的部曲认出来抓回去,自然要事先打听些情况,做好准备。
丹阳郡是裴令之母亲顾夫人的母族所在,顾夫人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受教,并非养在深闺大门不出的娇贵小姐,虽不能说走遍千山万水,至少去过丹阳下辖各县。
她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很深。
她的儿女对母亲的感情很深。
所以裴令之对丹阳郡十分熟悉。
“如裴、沈、杨等世家,在南方拥有极为庞大的影响力,无非是依靠二者——一是令名清誉,二是实际掌控。前者往往依靠家传诗书,掌控释经权,从而垄断为官做宰的渠道,使得子弟门人遍布朝野——不过近几十年来,这一招渐渐不太好用了。”
“当年荆狄南下,势不可挡,虽有天灾连绵、气数将尽的原因,但齐朝连喘息之机都没有,整个皇族束手无策,惨遭屠戮,自有更深的缘由在——贞皇帝当年新诏一下,开罪的世家不在少数,他以惨败告终,可他的太子年少气盛、意气风发,若不让他吃些教训,只怕将来登基之后又要找麻烦。”
“北方的穆王梁郑功居首位,南方的沈裴景杨未必干净,结果呢,弄得太大收不了场,桓氏的皇帝太子确实吃足了教训,性命全搭了进去,北方世家也没讨到好处,穆王梁郑仅剩门楣,朝中稍有几分名气的四姓官员,竟都是旁支远脉,若要寻个四姓嫡系品级最高的,当属东宫里那位储嫔。”
“北方四姓凋零,南方世家依旧,只是气焰不及从前嚣张,第一条路更难走通,但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砰!
烛花爆开。
室内骤明,旋即骤暗。
黯淡的烛火轻轻摇摆,映出窗外惨淡的天色。
乌云黑沉沉压在天边,云层之上轰隆隆雷鸣翻滚,偶尔有一两道灵蛇般的亮光闪过,从云缝中泄下几缕光芒,一闪而逝。
那道声音平静地说:“掌控整个南方的命脉,就等于掌控了整个南方。”
什么是命脉?
“衣、食、住、行。”
走出客栈,景昭和裴令之闲庭信步走了片刻,察觉到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堆积大片乌云,眼看大雨将至,路旁商贩纷纷收摊。
裴令之花几个钱买了两把伞,撑开一把递给景昭,说道:“裴氏经营最广的产业是布庄。”
景昭眨眨眼,说:“裴者,从衣,你们这个产业选的有趣。”
裴令之失笑:“巧合而已,如与裴家齐名或稍逊的几家,都有广泛经营的产业,总之离不开衣食住行。”
“其他几家是什么?”
景昭记得她看过这方面的信息,过目不忘不是说说而已,认真去想也能想起来,但她连日赶路很累,现在根本不想思考。
裴令之如数家珍:“沈家是酒楼茶庄,杨家是车马客栈。”
一路行来,住过的客栈不在少数,如果裴氏调动力量抽丝剥茧,只凭裴令之那个与丹阳顾氏有关系的身份,很难彻底隐没行踪。
杨家下一任家主是杨桢。
杨桢的妻子是裴令之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