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头高悬,午后阳光毫不吝惜地倾泻向大地,一天中最热的时刻到来,新婚的储君夫妇终于还魂般披头散发地坐起来,扯动铃铛叫来宫人侍奉更衣。
太医强调过很多次,健康规律的作息胜过一切,熬夜之后白天补觉往往容易更为疲惫。
景昭此前从来没留意过——笑话,她连三个时辰都睡不够,哪来的机会补觉?
直到今日,她按着眉心,心想太医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为什么越睡越累了。
承侍女官示意宫人捧来衣饰给景昭过目,又问:“殿下用些膳吗?”
景昭点头。
承侍女官又问:“那……要备下辇,预备着往宫里去吗?”
景昭往外看了一眼。
天穹碧蓝明亮,一颗金红的太阳挂在云絮之上,毫无保留地向地面散发着光与热,窗外那丛花树即使有宫人时时精心照料浇水,现在叶片也打起了卷,半死不活。
景昭皱皱眉,说:“太热了,过一个时辰再去。”
她心情正好,于是容不得任何不够完美的事物在眼皮底下直晃,指了指外面:“那丛树怎么蔫了,换新的来,要精神些。”
承侍女官应了声是,亲自出去示意花鸟房的内侍来这里刨树了。
早上中午都没吃饭,二人的确是饿了,简单吃了些小厨房送上来的饭菜,就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不多时鱼女官进来通禀:“殿下,储妃殿下,穆嫔娘娘那里打发了宫人过来,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来请安。”
按理来说,穆嫔其实应该亲自过来,但她过去在东宫后院一个人待惯了,这方面的意识稍微差点。
景昭压根没注意到还有这种讲究,随口就道:“这么热的天,别中暑了。”
裴令之刚背过宫规,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根本不是在乎这种事的性格,直接顺着景昭的话道:“我看就不必过来了,何必因为这些小事,折腾穆嫔再跑一趟。”
景昭想都不想,随便点头:“就按储妃的意思办。”
鱼女官张了张嘴,想说这不是请安与否的问题,这是太女嫔需要在正妃入宫次日向正妃行肃拜礼的问题。
但皇太女和太女妃显然根本没有想到这回事,正十分整齐地低头继续喝粥,鱼女官不好打扰,又退了下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竹影西斜,难捱的暑气终于渐渐消退,凉风渐起,一天中最舒服的时辰到了。
景昭与裴令之再度更换礼服,乘辇入宫拜见皇帝。
东宫大婚次日一早,夫妇当联袂入宫叩拜帝后,然而太女和太女妃硬生生把这个环节拖到了傍晚,抬辇的宫人们走得飞快,不多时穿过宫门宫道,来到了明昼殿前。
景昭神情稍稍肃穆了些,朝一旁伸出手。
裴令之落后半步,挽住她。
守门的宫人早已飞奔进去禀报,很快,梁观己笑眯眯迎出来:“哎呦殿下来了。”
又朝裴令之行礼:“太女妃殿下安好。”
景昭也笑吟吟地道:“父皇没等吧。”
梁观己那张白胖喜庆的脸上,浮现出了然笑意:“圣上昨晚说了,让殿下好生安歇,不急着进宫,您先坐着,圣上一会就过来。”
景昭一听就知道,皇帝肯定又进后殿去了。
她当然不急,示意裴令之坐下,很自然地开始点菜:“有蒸好的金乳酥吗?取两笼过来配茶,给我放点冰镇果子一起端过来。”
梁观己响亮地哎了一声,转向自己背后的干儿子:“小不机灵的,还不快去?”
那小内侍跳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往外冲,还没冲几步,以一个非常尴尬的姿势顿住。
殿内深处,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不许去。”
裴令之骤然抬首,见景昭起身,连忙跟着站起来,朝声音来处行礼。
皇帝走出来。
他又换回了往日的素衣,面容如冰似雪,却不是裴令之那种近乎清透的冰白,而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象牙玉雕般的苍白素净。
皇帝抬手,凌空朝女儿一点:“不准吃冰。”
景昭蔫蔫地坐回去:“这么热……父皇您今日怎么出来这么快?”
皇帝一哂:“我还不知道你?早了嫌热,晚了嫌黑,只会挑最舒服的时候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