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知道,三法司派出的巡按使节只要说某些地方官可能有问题,顷刻间就会有无数虎视眈眈的人加一把力,让那些官员把位置空出来给自己的儿女,并且还要确保他们再也没机会拿回自己的位置。
梁尚书为官多年,见惯大风大浪,此刻稍稍一想,便遥遥窥见了不久后的种种恶斗,心底不寒而栗。
到那一步,只怕各地都要洪水滔天,溺死无数官员。
一种诡谲的冰冷,沿着他的后脊悄悄爬了上来。
为官多年的经验使得他心底警意大作,以至于手足近乎冰冷,仿佛眼前已经呈现出了异常可怖的局面。
身在漩涡之中的人,是无法掌控洪水走向的。
这场风暴未必只限于京外各地,身处中央机枢、朝廷部院的京官们,难道就能隔岸观火吗?
即使是官至尚书、位列丞相,难道就能保证自己绝对可以置身事外,不沾麻烦吗?
梁尚书合上眼,长叹一口气。
他之前怎么会忘了呢?
——这等高坐云端,把玩局势挑动物议,将百官作棋子,以朝局作棋盘,冷眼静观血流成河,再以雷霆之势连根拔起,杀得人头滚滚的作风,分明是御座上那位天子用惯了的手段啊!
第145章第一百四十五章裴令之百思不得其解地……
下雨了。
朦胧雨雾里,天地间拉扯出条条银丝,寒意伴着雨水吹进檐下,鹦鹉嘎嘎大叫起来。
在那呕哑嘲哳的叫声缝隙里,隐约可闻雨滴敲打残荷水面,叮咚作响。
皇帝眉梢微挑。
梁观己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太女,所幸景昭很好说话:“带小凤凰下去喂点食水吧。”
梁观己一躬身,忙不迭地指挥内侍把檐下那只歇斯底里叫唤的鹦鹉连鸟笼一起提走了。
“你给它取名凤凰?”
景昭解释:“穆嫔最近在学吹箫,箫声颇有它的几分风姿,《列仙传》里记载,秦穆公之女弄玉吹箫‘吹似凤声’,故得此名。”
裴令之正在抄经,闻言笔锋一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这是在骂谁。
好在皇帝并不在乎,轻轻一哂,道:“你放着东宫不待,跑进宫里躲清闲,像什么样子。”
景昭道:“父皇这话真教人伤心,这就嫌弃女儿碍眼了?”
皇帝说:“知道自己碍眼,还待在这里?”
见不能占得口舌上风,景昭很有自知之明地住了口,道:“日日有人请见,烦,只能来父皇这里躲一躲。”
她余光瞟向裴令之,又道:“令之发愿要给母后和他母亲各抄百遍佛经供奉,想在明年祭祀前抄完,须得心静,就把他一起带来了。”
从始至终,皇帝都没有分给裴令之半点注意力,直到听景昭提起文宣皇后,才稍稍来了些兴趣。
早在景昭开口提起自己时,裴令之便依礼停笔,垂眸正襟危坐,时刻等待皇帝与储君垂询。
果然,皇帝淡淡道:“哦?抄的哪部?”
景昭替裴令之回答:“《金刚经》。”
那可有得抄了,按照当世通行的菩提流支译本,两百遍《金刚经》百万字有余,本身就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皇帝虽不信佛道,当年亦广召僧道为文宣皇后祈福做道场,闻言眉头动也不动:“我看看。”
立刻有内侍奉命上前,捧起裴令之抄好的一叠经书,送到皇帝面前。
天下名士莫不擅书,裴令之又是其中佼佼者,一笔小楷细润清丽,竟有山水画般隽秀清新的气韵,等闲挑不出半点错处。
皇帝翻看片刻,不置可否,示意内侍送回去。
饶是以裴令之的镇静功夫,也没法从皇帝无喜无怒的文秀面容上看出半点情绪,无从揣摩,略感不安。
景昭不动声色偏了偏头,朝裴令之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没有禁止就是默许,抄的很好,你继续抄。
裴令之无从揣测圣意,对景昭的意思倒是迅速领会,亲手接过内侍送还的经书,继续无声伏案抄经。
另外一边,父女二人的闲谈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