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转了半天回来,就悄悄告诉裴令之:“有人私底下议论,说当年柳县令的母亲柳丞相对农事就有些兴趣,这本农书内容多半实在,作者倒有待商榷——去年京里狠杀了一批官员,现在多的是职位空缺,有几个特别好的,听说几位丞相都在替手底下的人争取……”
裴令之明白过来,倒很理解:“柳县令不是说过吗,那不是她自己写的,她只是验证前人经验。就算农经是柳丞相派人总结的,柳县令也确实验证过了,她没说谎呀。”
及至晚间回到宫里,裴令之还特意和景昭提了一句。
他没见过柳知,但他听说过,这是景昭身边出来的得力干将。
外面的议论要是传的广了,终究有损柳县令的名声。
然而景昭听了,却没像裴令之想的那样立刻着手护短,反而笑了笑。
那笑容不是高兴,但也不是恼怒难过,反而很平静。
这一次裴令之是真的不太明白了。
景昭难得见他转不过弯来,反而笑出声。
她道:“传言都是真的,没必要压,她们本来就希望如此,我何必硬要揭穿。”
她的一只手轻轻搭上小腹,神情淡漠。
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动作,已经足够了。
裴令之骤然反应过来。
见他明白了,景昭偏偏头,道:“谁说坐上船,一定能坐到对岸?要是船翻了呢。”
柳希声母女确实在储位争夺中坚定地选择了她,并且从来没有更易的想法。
但有些时候,命运走向并不取决于人,而取决于运气。
皇太女登基,这确实是最好的结局。
万一呢?
就算皇太女雄才大略,皇帝千般维护——史书上骤死的皇帝和储君难道少了?
就譬如现在。
皇太女即将生产,这固然是喜迎皇孙、普天同庆的好事,但女子生产这种事谁都没办法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
坚决支持皇太女,是柳希声母女对于前途的孤注一掷。
醉心农事、研究农务,是柳希声母女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国朝以农耕为本。
权臣、重臣、宠臣、近臣,千般权势万般尊荣,一旦天子清算,少有能保全性命者。
但一个谙熟农务、精通水利的官员,实用性往往很难替代。
男人做皇帝也好,女人做皇帝也罢。
景氏坐江山也好,外姓坐江山也罢。
天下人总要吃饭。
皇帝可以眼也不眨地诛杀当朝丞相,但对于农事上颇有建树的官员,却要多出很多耐心与包容。
作为聪明人,景昭其实非常理解柳希声母女的举动。
毕竟她们没有多头下注,也没有背叛之举,仅仅只是为自己留了一道防守的底线。
总不能指望别人做圣人。
但作为高居云端又不讲道理的储君,冷眼看着臣子连她死后的退路都想好了,心情当然不会很好。
“是是是,不要生气。”殿里没有旁人,裴令之话音也变得轻快起来,“那你想怎么办呢?”
“怎么办?”
景昭冷笑:“当然是假装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裴令之:“……”
真是完全合乎他预料的答案。
皇帝父女有个非常一致的特点,在裴令之看来,这是为君者非常值得赞赏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