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卓远自顾自地说下去:“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下去散散步?晒晒太阳有助于心…”
“邓医生。”李知终于开口了,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今天几号了?”
在这里,病人的手机需要上交,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将手机拿回来,除此之外,李知在这里消遣时间的方式就是看书或者看电视——当然了,医院内还有其他的娱乐设施,只是李知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
“啊…噢……”邓卓远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同李知说出了今天的日期,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怎么了吗?小李同学……今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吗?”
“我,做了一个梦。”李知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回答了上一个。
“那么是个美梦还是噩梦呢?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说一说。”
邓卓远说完这句话,便安静地等待着,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知还抿着嘴坐在对面,就当邓卓远以为李知不再会开口的时候,李知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是好是坏。”
邓卓远的心提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终于将面前这个少年紧紧焊死的内心撬开了一个小角,邓卓远趁胜追击:“那么,是一个怎样的梦呢?”
“不是梦。”李知说,“是真实的。”
“我梦到了……去年的今天,发生的事。”
邓卓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问下去,李知或许不会告诉他——果然,李知说完这句话便噤了声,他只是注视着邓卓远,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奇迹一般,他的脸颊泛上血色,唇也变红:“像……”
邓卓远摸摸自己的脸:“什么?”
“你好像……”他望向邓卓远的眼神又怯又柔,叫邓卓远不自在地别开了脸,他摸了摸脸,与此同时李知的声音逐渐变轻,邓卓远只能听见一句含混的什么哥…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清了。
“小李同学,你说什么?”
不同的声音拉回李知的思绪,肉眼可见的,他面上的潮红褪去,李知呆呆地坐着。
“好像该吃药了。”半晌,李知道。
邓卓远叹了口气,他知道李知这是在变相地赶他走——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还不是监督李知吃药,吃完了药,他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邓卓远将几粒不同的药倒在李知掌心,李知垂着眼皮,一仰头将它们全都咽下去,邓卓远又检查了他的舌根以防藏药,完成这一切后才离开了病房。
依然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也没搞清楚李知真正的心结是什么……可邓卓远并不很气馁,李知今天说的话不少,甚至比前几天加起来还要多。
只是那个人……邓卓远有些奇怪,李知觉得他像谁呢?
而这个人,与李知又是什么关系呢?
关于这一切,邓卓远暂时还搞不明白。
***
李知在医院里待了许久,药每天在吃,医生每天都来……可他断药那么久,再服药不会那么快见效,而与邓卓远之间的信任也不是能那么轻易地建立起来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吃不下饭,幻听、身体各处莫名其妙的疼,最难受的一次,他发了疯——
半夜惊醒后,李知再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他在呆坐了一会儿,直接从床上爬了起来。
深秋露浓的,他连一件外套也不穿,也不开灯,就借着那点透过窗帘缝隙的月光往门那儿跑,李知抓着门把手,粗鲁地往外推拉着。
可不论他怎么用力,怎么发脾气地踹门,那铁门都纹丝不动,李知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他喘不过气来,他快要憋死了,李知跪在地上大力地拍着门。
拍得手掌通红发麻,李知也不肯停下来,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值班的护士,护士拿钥匙开锁,当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李知推开了他,铆足了劲儿地往外冲。
值班的是个男护士,照理说是不会被细胳膊细腿的李知推开的,可李知推搡他的那一下力道实在是大,那男护士竟被他推了个趔趄,险些让他逃走,
护士拦住李知,反剪住他的双手,男护士提声叫同事:“A012病人发病了,拿镇静剂!”
李知神志已然有些不大清醒了,双臂都被束缚住了,他还不肯停下来,疯了一样挣扎着,他扭动着身体,尖声大叫,两条腿像搁浅的鱼尾一样疯狂地甩动着,“啊——啊——!!”
“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
李知发了疯,好似不知疲倦,另外两个值班护士也在此时赶了过来,男护士将李知压在地上,而另外一个女护士则将针头对准了李知的颈侧——她要为李知注射镇静剂。
李知惊恐地注视着那银光闪闪的针头,他瘦削的身体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力量,他挣脱了男护士摁住他的手,李知连滚带爬地躲到床底下,有人抓住他的脚踝,李知又开始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不要这么对我。”李知的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他的气息不稳,他好像闻到了垃圾的臭味,听到了满怀恶意的讥笑声,那些污言秽语像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不要……不要……”
耳畔传来病床被推动的声音,李知双手紧紧抠着冰冷的地面,可病床到底是被移开了,李知暴露在护士们的目光之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逐渐靠近他的针头。
李知的身体像好似被定住,很久之前,他也像这样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如同一只断了腿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