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穿了一身长到脚的黑色外套。
车子又开了一会儿,那个弄潮儿下了车,依然是看不清他的脸,褚明彰的人只随意地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也正是因为这只是随意一瞥,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直到那辆出租车在堵得要命的s市市区内绕了两圈后,褚明彰的人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们被耍了——赤裸裸地拖延时间。
他们别停了那辆出租车,赫然发现一张陌生的面孔穿着李知的外套坐在车内,在他们一番盘问之下,那人才坦白自己是被花钱雇过来的。
“我不知道他想干嘛!”他道,“他让我做什么我就照做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这人冤枉道。
一切都来不及了……拖延的功夫太久,李知的飞机早已离开了中国领空,褚明彰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权使那架飞机折返。
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褚明彰感到无比的挫败,挫败在于——
他哭着,跪在地上告诉李知那地方里有多少洪水猛兽,又是一片多么可怕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然而李知还是去了。
一是他寻弟心切,身边很没个他真正信任的人能面对面地劝劝他,好让他冷静下来,理智几分。
二是对于李知来说,他褚明彰比那地方更可怕,比那边的人更不可信、更虚伪。
他在李知的心里就是一滩烂泥。
这才是褚明彰真正觉得挫败的地方。
***
有危险是肯定的。
可是这个时候的李知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想找寻到弟弟的迫切、对褚明彰的不信任,动摇与防备、还有对自己的压制,种种复杂的情绪冗杂在一起。一座五指山一般压下来让他无处奔逃,又似源源不断的水流灌进他的心里,盖不住了,漫溢出来,浸染他的全身,没过头顶,以及高高举起的,求生的手。
没有人帮他抒解,唯一劝他的人是造成他产生矛盾心理的最大原因,这样一劝,反而适得其反。
一个心态积极向上的普通人尚且撑不住这样乱成毛线一样的情绪,更惘论李知——又或者说,他只是非常想与褚明彰作对,与自己作对,所以一切的困难都被自发的屏蔽了。
他走在一条深深的隧道里,身边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前方一片光明,那么,他只需要朝着那片光白走去就好了……这总归是不会出错的。
国内没有直飞密□□的航班,所以李知只能现在曼德勒机场降落,而后再想办法前往密□□。
陆路走不了——不仅仅是缅北,现在整个国家都乱的要命,几乎是百分百的概率会碰上抢劫、拐卖、以及绑架等事件,李知打算从曼德勒机场起飞,再到密□□机场降落。
这是常用的出行路线,按理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最近形势不好。一周前克钦邦才发生过内战,连天炮火殃及了机场,几架飞机都被炸毁,许多设施都还在维修当中,前天起机场已经关闭,所有航班都停运了。
无法直飞密□□,只好再想其他办法,李知买了飞往克钦邦八莫市,八莫机场的机票,准备到时候再坐长途车过去……没有办法了,机场关闭,铁路也都被炸了,只能祈祷坐车的这一路上不要突发意外。
李知时刻警惕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穿着长袖长裤,戴着围脖和口罩帽子,裸露出来的几线白皙皮肤都被他用煤灰抹上污痕,李知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可是尽管如此,还是有本地人装束的人用一种阴暗如臭水沟老鼠一样的目光去打量他。
几个男人用缅甸语向他搭话,见他不答,便改用蹩脚的中文。
李知一句话都不搭理他们,佯装熟睡的样子,实则精神高度紧绷着,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变化。
这将近两百公里的路程,几个小时坐下来,李知连一口水都不敢喝,一点干粮都不敢吃,车子每一次在密林中穿梭都使他心头狂跳不止——就好像上一次半夜忽然出帐篷,一个人走在雨林里,李知总是这样。
那一股冲劲总能支撑着他,如同一簇磅礴的火,使他最开始无所畏惧,可等燃料渐少,火势减小了,李知才会后知后觉地产生恐惧。
只是这一次,除却恐惧,还有对兄弟相认的期待,找回弟弟的激动,那两种情绪很好地冲灭了李知的畏惧,不知是不是有神佛在天上保佑,他的运气意外的不错。
这一路开来,并没有出现李知所担心的那些事,李知安然到达目的地,除了很渴、很饿,倒也不算太坏。
李知草率地填饱了肚子,叫了车前往那所孤儿院,这不容易,当听到地址后,好几个司机都回绝了他,最后李知还是一个人包了一辆大车赶过去的。
那孤儿院原本是座佛寺,建在密密匝匝的山林里,天色渐暗,幽绿色的树随风摇曳,一枝枝从枝叶中横生出来的枯枝如同鬼手,车停下来,瞎了半只眼睛的司机转头看他,用缅甸语说:“就这里。”
李知强作镇定,尽量稳声道:““要多少钱?”
司机也从善如流地切换成中文,报出了一个远超市场价格的数字,李知没有犹豫,很干脆地给了钱。
那司机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数目,见一分不少,面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而后又用中文道:“游客?”
缅北这种地方有个屁的游客……李知腹诽,可他没有说出来,面对他的沉默,司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玩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