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中文说的不好,声带像撕裂过,所以声音非常嘶哑低沉,以至于他的这句话不像一句祝福,而是包含恶意的诅咒。
李知心头一震,转头就走了,他走过一小段路,终于看到了那座照片上的佛寺——他要比照片上更破、更旧,顶上的雨棚被风吹的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坍塌。
李知走进去,雨点子落下来,使得殿内潮热而闷,这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好。”
中文。
李知转过身去,却见自己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搀扶着身边一位苍老的女人,她佝偻着身体,一只眼睛上蒙着白翳,用一根木拐杵地。
“你好。”李知说,“我来找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敏漂。”
他说到一半,又顿了一下:“来之前,我有联系过这里的院长……你是院长吗?”
“不是。”年轻人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身边的女人,“她才是院长。”
说罢又凑过去,用缅语将方才他与李知的对话说给院长听,院长听完,茫然地看向他,张开嘴啊啊着,又用手比划着什么。
年轻人用缅语安抚他,而后同李知道:“不好意思,我妈妈看不见,也说不了话。”
李知对此表示理解,年轻人又补充道:“当时跟你联系的人就是我…现在院内的事情,都是我在打理。”
“哦。”这样一说,他的声音确实很熟悉,李知点点头,“你的中文说的很好。”
“我的生父是中国人。”年轻人说。
他带着李知往里走,期间与李知说一些关于敏漂的,这些年的事——大致的那些李知都已经知道了,他便与李知说些他的爱好,以及一些琐事。
李知一边听着,一边侧首看向殿内那些依偎着缩在角落里睡觉的孩子,大一点的揽着小的,这地方根本没有条件给他们准备什么床,他们也不过是几块破布一放便躺在上面休息了。
照片已看过,只是方面再看,冲击力更大,很少能看到一个手脚健全的孩子,年轻人向他解释:“很多都是在内战中失去了父母,在逃跑时被埋下的地雷炸掉的。”
“我弟弟…敏漂,他在哪里?”
李知这句话说得格外艰难,声音有些干涩,年轻人安抚他:“快了,快了……知道今天有亲人来找他,他…特意收拾了一下。”
怜爱之心自心底升起,舟车劳顿,李知迫切地想找到弟弟,然后带着他离开这是非之地,彻底地安顿下来。
年轻人带着他走到一间简陋的小屋子前,“你们兄弟叙旧,我不打扰了。”
李知点点头,推开门,这屋子很小,里头只摆着一张小床……说是小床,也有些牵强,不过是石头垒起来,上头盖了几层布。
一个孩子坐在床上,好像很害羞,薄被裹在身上,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皮往下垂,不知他心中所想。李知忽然很紧张,咽了口唾沫,小心地向前走去,连一丁点的脚步声都不敢发出来。
“敏漂…”李知怕他不会中文,磕磕巴巴地说着自己提前学过的几句缅话,“你好。”
“我是哥哥。”
“我来带你回家了。”
他说完了,站定在原地,那孩子还是一动不动,李知咽了口唾沫,向前靠近了,“我可以……看看你吗?”
“愿意的话,把被子放下来,好吗?”
那孩子仍然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点变化都没有,简直像一座石像,李知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他眉心拧了一下,直接伸手将那块布扯掉了——
就像抽掉了积木城堡中的一块积木,于是整个城堡都坍塌了,四肢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身躯晃了晃,而后落下来……最后滚到李知脚边来的,是那颗已然变成青白色的头颅。
李知呆滞片刻,而后无可遏制地大叫,也就在他张开嘴的那一刹那,身后那扇破木门忽然被人踹开,一块泛着怪异味道的布蒙住了李知的口鼻。
李知毫无防备,鼻腔中窜入一股浓烈的、刺激的气息,还伴随着淡淡的甜味……
等他反应过来这是□□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然一片昏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李知被迷晕过去了。
第105章故人痛。身子像……
痛。
身子像被一条巨蟒紧紧缠绕着,骨头都要被绞碎了,胃部一阵阵的抽痛,在体内不分上下左右地晃荡着,几乎要从喉咙里颠出来了,弄的李知极想吐。
他极力地想睁开眼睛,可眼睛却被蒙死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又因为刚醒来,头昏脑胀,耳朵也听不大清,只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些人在他耳边交流,交谈声快而粗哑。
忽然身后有人在他身后推了一把,李知重心向前倾,滚落在地上,飞扬的尘土呛入口鼻,李知猛烈地咳嗽着…忽然有人将他眼前的眼罩给扯掉了,随后后脑勺一痛,有人大力扯住李知后脑的头发迫使他往后仰——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激的李知眼中淌出眼泪,等好一会儿目光才重新聚焦,眼前恢复清明后,出现在李知眼前的,是一张放大的,明明很陌生却又诡异地让他感觉有几分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