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把你儿子撤下去,但安全带是要拉上的。老杜啊,找个社会人总归是好控制一点,有老婆有孩子,和你儿子这种衣食无忧、没吃过苦的不一样。衣食无忧容易滋生什么?容易滋生理想主义。咱们做生意的最讨厌理想主义,那可是金钱的敌人啊。
杜润如听惊雷。哪里有什么马脚,杜润自己就是这个马脚。
两人离开很久,杜润才起身,缓缓走出去。杯子里的茶都淡得没了味儿。
冲回杜家,找杜清对峙吗?连实证都没有。即便有,杜清承认了,会为了他冲撞朱长跃吗?
杜润知道身在一盘棋局上。然而再落下风,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新人选手。不想桌是上了,却只是一颗棋子。
走出茶馆,走出胡同,他想给张束打电话,问她晚上还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他的手却不受控制,迟迟无法按下拨通。打通了以后和张束说什么呢。说自己委曲求全得来的位置被架空了,从一开始一切都像是一场笑话?张束从相遇那天就问他,杜润,我们会结婚,你要想好;杜润,你要踏入更险恶的境地,你要想好;杜润,苏大夫要走了,你要想好。
他安慰张束的那些话原来都是真。他就是贪心,也承担了贪心的后果,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失败。
人们都说爬得越高飞得越远,但也可能摔得越惨。而且他怎么能和张束比惨,张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和他没关系,但他突然懂了张束当年的难过——他也是半个帮凶。他没有资格在张束面前当一个巨婴。
杜润安慰自己,如果只当不知道呢,能不能假模假式先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后面再想办法,将这个草包推掉?
但一个八岁的皇帝,碍了事,是什么下场,历史课上都学过。
学生时期他只会拿笔在小皇帝脸上涂抹,戴上眼镜画上胡子,现在却觉得脖颈发凉。
车开到一半,张束给他来了电话,他按掉了;等停了车,张束又来了电话,杜润看向窗外,竟然鬼使神差开到了鼎盛。他干脆关了机。
也对,来找始作俑者才是正确的解题思路。他走进鼎盛的写字楼,径直走去前台,微笑看向接待人员。
给您添麻烦,我找陈星,陈总。
杜润在鼎盛的沙发上坐了不到十分钟,就看见陈星朝自己走来。
不拖泥带水耗着他,不像陈星平日的小人做派。只能说明这件事里,陈星也能获得巨大的好处。
杜润站起来,两步走到陈星面前,“你要的是什么?”
“啊?”陈星不懂。
“不用装,你给我这些信息肯定有目的。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我特别讨厌你卖关子。”
陈星就笑,“杜院长,信息从我手上来,说难听点,遛狗的绳也牵在我手里。现在这个局面,我尊重你表达情绪的权力,只是没什么用,你也省省劲,东跑西跑又听到不少炸裂消息,肯定挺累的。今天是不是还没吃饭?咱们边吃饭边说行吗,我挺饿的。”
杜润不再说话。横竖都是脑袋在别人手里拎着。
他用下巴示意陈星开路,“走吧。”
金宝街的粤菜馆,大厅人挤人挨。
陈星挑了一张两人小桌,对着菜单东点西点,东西上了,猛吃一气,也不说话。杜润并不想吃,平静地看着陈星,陈星吃累了,抬眼望他,推给他几例点心,吃吧,再烦也要吃饭呀。
杜润不解,吊着他有什么好处呢。
陈星指指大厅的另一边,一张圆桌还空着。“等那桌坐满人,我就跟你说。再等六七分钟。”
六七分钟后,大厅的表指向七点。一群男女鱼贯而入,很快将圆桌填满。坐在主位的男人如此眼熟,杜润差点喊出声,竟然就是中午刚见过的王主任。
只见他坐定,掏出两瓶酒,几句话就炒热了场子。
陈星看杜润,笑笑,喊服务员给那一桌添只高脚杯,随即起身向那一桌走去。陈星像一只回旋镖,喝了一杯酒,寒暄几句,又很快回来,停在杜润对面。
“王主任提前庆祝自己飞升呢。也不算陌生人,走过路过,捧个场子。”
杜润心里的火气“腾”地升起来,他想站起来走人,或者揍人,又突然记起陈星牵狗绳遛狗的比喻。自己在人家眼里不过一条狗。
杜润还是杜润。再恨再气,面上总得笑着。
神气什么,不过是个庶男,权力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