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跃想着,不紧不慢起身打招呼,堆起假笑,喊了声小天。
齐天却不应,面无表情地看着朱长跃,“朱总,以后应该喊我齐副总。”
朱长跃在瞬间并没有反应过来齐天的意思,直到齐总进来。齐总见两人相对而站,一人好整以暇,一人呆若木鸡。
齐总心中生出一种可惜。朱长跃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在商场几十年,人像成精,只得罪能得罪的,而且看人奇准,得罪过的人,也真的没升上去。什么看人的眼力。
而今精气神却跑光,信了不该信的女婿,惹了不该惹的外甥女——要不是张束给的线索,齐总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见朱长跃对着齐天也不愤怒也不跳脚,只剩一座木雕,到底是被欲望摧毁了心智。
当初他提出要做医疗板块,比肩鼎盛,齐总就持保守态度。第二就第二,成为付宵要付出什么代价圈内皆知,算了吧。但朱长跃一腔热血,说全为了他本人,齐总是不信的;而为了公司,从中捞些油水也正常。却没想到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朱长跃这些年为长隆做了太多贡献,齐总是真念他的好,也不愿伤了其他老臣的心,所以搬齐天过来,是最好的选择。齐天不矫情,来上班可以,别让她妈再推相亲对象就好,很烦。父女二人就此成交。
朱长跃明面上没降,却彻底失权。他还能差得动齐天吗?朱贝贝说得对,长隆到底姓不了朱。
“以后小天就拜托你了,长隆的医疗板块从今都归小天管。一会儿例会上,人事会宣布这个决定。你多培养,交给你,我放心。”
朱长跃干笑,机械般点头说好。
朱长跃那日浑浑噩噩回家,停了车,饶秘书替他开了车门,面露为难表示,今天确实不能陪朱总上楼,齐总晚上有饭局,喊他接送。
朱长跃一愣,下意识问,齐总,哪个齐总?
话一出口,他和饶秘书都是一愣。朱长跃的心往下沉,知道自己已经输得彻底。
饶秘书很快开车离去,朱长跃突然意识到,长隆不是他的,迈巴赫也不是他的。到底什么是他的?他想起从前有人送他一幅字,“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他当时不解,只觉晦涩无聊,现在却恍然大悟。
张束站在阴影里,默默地看朱长跃面色明灭。她已经站了很久。
朱长跃抬头看见张束,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就为了等这一幕?”
张束笑着摇头。朱长跃算不上枭雄,但是个实干的人,她心中本来还残存了一些不忍,在这句话之后终于烟消云散。
“时间宝贵,我也无法预料您的反应,我只是不想把事情带回到家里。老太太身体最近不大好。”
朱长跃走近两步,依旧居高临下地看她,“爽吗?学你前夫那套,把我拉下马。我之前倒是没看出来,你们两个真恶啊。”
张束觉得一切都好幽默。恶人先喊冤。她不解地看着他,“你甚至连级都没降,不过是从一人之下变成二人之下,还是万人之上,何谈下马?”
朱长跃额上终于爆出青筋,“都说一把手二把手,谁他妈说三把手!而且这个人是齐天,一个屁都不懂的黄毛丫头,现在骑在我头上?后面我在这个公司里,这个圈子里,还会受到任何尊重吗?”
“她姓齐,生下来就注定会骑在你头上。姨夫,”张束凝视着他,“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想拉您下马,那份见不得光的代持协议,难道不是最好的把柄?只要曝光,您现在就不是在这儿站着,而是进去坐着。”
朱长跃冷笑,“你这么恶心我,还不如告我,让我干脆进去算了,至少痛快。”
“失去一些权力,比失去自由、失去做人的资格还重要吗?我不太懂你们这些吃尽红利的人,说话如此轻巧,生命、爱、道德和尊严,这些美好的事物,好像在权、利面前都被抹杀了。这样是真正地在活着吗?这些虚无的泡沫被戳破后,人还有支点吗?人……”
“别跟我废话。还轮不着你教育我!”
张束往后退,“确实。我也没必要介入您的因果。希望您……也能拥有脱离苦海的一天。”
“狗屁,全是狗屁。把我整成这样,自己在外面获得个孝女的名声,还祝我脱离苦海。你可真不要脸啊。你们家到底谁有这样的基因?”
张束终于在朱长跃面前沉下了脸,“耳濡目染,可能这些年和您学了太多。姨夫啊,人们都喜欢主宰别人的命运呢。这滋味终于让我体会了一遍。不过我和您不同,我尝过就好,不会上瘾。那百分之五都是我的,我一分不会让。如果您想用,就去借,去申请。”
“你什么意思,你要把钱给谁?”
“还没想好,但这事以后我说了算。如果你不服,又真愿意吃牢饭,也可以自爆。我一无所有地入局,也可以一无所有地走。”
张束转身离开,给朱长跃留下一个背影。矮矮的个子,略宽的肩,齐肩长发。
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