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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子而食（第1页）

两人齐刷刷地将阿婉看着。阿婉也自然知道自己失态，随即勉强面色上镇定下来，“张修远张大人的官职是？”

路耀祖不明白为何佳人神色大变但老实作答，“我也不清楚，只是仿佛听州府那些人私下提及，说是水部司员外郎。”

待路耀祖答后，朱净尘也暗自震惊。照理说，此次治水修渠的巡察使应该是派正四品下的工部侍郎，再不济也是从五品上的水部司郎中，没道理派这样从六品上的员外郎。

“阿净，我与你们一起去河道上。”阿婉咽下一杯水，镇定说出她不容置喙的决定。

“不行。”路耀祖不由分说地拒绝，“女子怎么能去那河道，这不是添乱吗？”

但是瞧见阿婉那眼神，凤眸如炬，俨然不可侵犯，不自觉吞咽，“我的意思是，那河道上乱糟糟的，阿婉姑娘去容易磕着碰着。”

朱净尘也看阿婉，轻抿唇瓣目无表情，但阿婉罕见这样的强势凛冽。

“好，阿婉同我一道。”朱净尘温柔地笑，已然成定局。

“若水你……”路耀祖还想要再说什么，但是看朱净尘的神情，虽然和颜悦色，但明显是已经决定下来。他自觉咽下去想要反驳的话，“唉……我在河道找个婆子跟着阿婉吧。”

阿婉没有理会路耀祖在说什么，因为她震惊于朱净尘什么也不问，就这么任由她。她看向朱净尘的眼神里很复杂，有惊讶的欢喜，也有捉摸不透的迷茫，或者还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

她自然不是无缘无故要去那昌河河道，老实说修建河渠人杂活重，怎么看都是一个苦差事。她又不是吃饱了撑了，没事找事。

朝廷既然决定一劳永逸修筑河渠，这是个大工程，如果是她，不见得瞧得上这个活计但是绝不会会轻易拱手让权。现任的工部尚书年迈即将从位子上退下来，所以这时候的巡察使就明摆着镀金，运作得好回去摇身一变，就是下一任尚书的头号备选。

工部现如今两名侍郎，一个是她的人，从世家推的一个捐官的酒囊饭袋，所以指望他上任来这梁州受苦是不太可能。她原以为应当派遣的是另一个侍郎。虽说是老二的人，但不得不承认那人有些真才实学，投奔老二后一点点升上来的。

她倍感意外，投奔她那群游手好闲惯了的墙头草居然还能有本事搅黄老二的差事。

顺延的司郎中倒是清白，只是毫无建树。

是谁从犄角旮旯挖出来这个张修远？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的好父皇一直防备着他们，这个张修远是他埋在工部的暗棋。

但是狼崽早已长熟，哪怕是皇帝，她的人、老二的人，都不会任由这个张修远凭空挡路。

所以是刘勇还蹦跳着？他倒是乐得给她和老二添乱。

她不过就没有消息两三个月，她十年谋划竟然如此不堪，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能乘机拉刘勇下马，真是饭桶！

所以她必须去河道，现在梁州的注意力都在那里，她得尽快回京。

何况灯下黑，也亏得张修远毫不起眼，不然这巡察使怎会认不得堂堂永殊公主。

放在寻常，她还不敢去这河道。

“我们俩还指不定谁没用。”阿婉瞥了一眼路耀祖，她对此等只堪高谈阔论的学子没有什么好印象。

明明那个眼神表露的轻蔑再明显不过，但是路耀祖很难生出怨气，因为她太瞥得太坦荡了，只让人生出对自我的怀疑。

*

马车猛停，阿婉整个人往前扑，朱净尘眼疾手快地揽住阿婉的腰。还未来得急让他俩说些什么，更加浓烈的难以名状的恶臭便如同腐尸之手攫住口鼻。

强忍着胃中翻腾的不适，连忙跳下马车。却在看到眼前情形的时候，脚下一软，低头看去，鞋尖竟已陷入一层深可没踝的淤泥之中。这淤泥灰黑粘腻，裹挟着不知道从哪里卷上来的秽物残渣，正贪婪地吮吸着脚上这双精致的绣履。

抬眼望去，视野所及皆泥泞汪洋。洪水虽退，留下的却是土地溃烂后的疮疤，污浊的泥浆吞噬了田埂和行道。面如死灰的树干如绝望的枯骨刺向灰蒙天空，枝杈间悬挂着破布、草屑，甚至是浮肿的残肢，被浑浊的泥水泡得发胀，惨白得令人心悸，像被遗弃的草芥，被无形的手挂在了这死寂的枝头，无人收殓。浑浊的水洼里，死去的牲畜毛发纠结，漂浮着，像水中无声的鬼影。

“洪涝之祸竟是如此……触目惊心。”阿婉扶着马车干呕，这个时候倒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往日只是在各类邸报、书籍中读过“易子而食”，却从未想过亲眼所见，是如此得让人触目惊心。

别说阿婉一个姑娘被吓到，连路耀祖都是没有想到。明明那日他离开的时候是有些许灾民，但张大人已经尽力收编照顾了，怎么还越来越多，到源源不绝。

马车越行越难，除了因为洪涝之后的行道难走的原因，还是灾民实在太多避无可避，老叟被疾驰将至的马车吓到跌坐到路中央，而被迫停下来后车轮彻底被陷落。

泥沼中艰难跋涉的百姓，个个衣衫褴褛，与其说是蔽体，不如说只是些难以遮羞的布条。他们大多枯瘦如柴，骨架在褴褛的衣衫下突兀地支棱出来，深陷的眼窝里盛满了浑浊的绝望，如同两潭行将干涸的死水。但就像冥冥之中又不愿此生就此作罢，泥浆没过他们的小腿，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沉重喘息和压抑呻吟，他们只是往前，哪怕并不确定前方就有生路。